基因技術與生死觀的重新審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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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圖分類號:B018 文獻標識碼:A
   1 生命神圣惡死而樂生
  我們生活在一個科學昌明的時代,科學成為我們時代的一種時髦,其不勝枚舉的長足進步,讓我們為之驕傲欣喜慶幸不已;但誠如狄爾泰所言,“我們這一代人臉上掛滿了微笑,眼角卻是憂傷的。”在基因技術進步的背后,工具理性的不斷膨脹使人進入“上帝”死了、精神無家可歸的迷茫,我們無法視而不見置若罔聞。人是宇宙間唯一生而背負自己生死問題的生靈,生與死是人類憂傷的重要原因之一。老子說:“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天地尚不能久,而況于人乎?”[1]
  人的生死現象雖有別于植物之生死,但歸根到底也要與植物一樣遵守相同的自然規律。源于對死亡至深的恐懼,源于求生的不可遏止的情緒性要求,源于對最終生存幸福的渴望,否定死亡、追求不朽成為人類自古以來最強烈的一種沖動,它是人類對生存無限眷戀的最高表現,是愛生惡死的極致。生命是人的情緒的本能追求,是人的自然欲望,這種欲望使生總是懷著抗拒死的情緒,在與死亡不斷激烈抗爭中獲取生,早在《鏡花緣》中的不死國里,就寄托了人類對長壽的夢想。從中國儒家“未知生,焉如死”的重生輕死觀、道家“死生,命也”的生死齊一觀、墨家“勤生薄死”的生死態度,到西方赫拉克里特“生死同一”、德謨克利特“死亡是自然之身的解體”、盧克萊修“我們應當順應自然的厄運”等等對生死的理解,諸如基督教“惡生存戀死亡”、“文藝復興人文主義“勿忘生,勿戀死”、“關切生存,厭惡死亡”的生死觀,無不體現出傳統生死觀“惜生防死”的倫理規范。帶著對毀滅和痛苦的懼怕,渴望著更廣闊的生存和快樂,人類在有生之年孜孜以求永生,以期治療一切疾病,停止細胞老化,除非遭遇意外,否則人就可以永遠不死。但世界上沒有長生不死的生物個體,區別無非是壽命的長短,有的幾分鐘,有的幾小時,有的數十上百年。但另一方面,自然界又存在一個永恒真理:生即是死。每個生命個體在死亡之前,總會以某種方式繁衍與自身性狀相似的后代以延續生命,例如微生物,采取自行分裂的方法繁殖,分裂后子代與親代的遺傳物質完全同一,在這個意義上微生物沒有“個體”的死亡。死亡是生物進化到較高階段的產物,自然生死觀在為包括人類在內的生物設立價值尺度的同時,也確立了終極價值根源和生物繁衍進步的根據。
  基因技術的發展使人相信,人類已進化到這種境地,以至于可以作為重塑自然的設計師來繼續生命未來發展的創造性進程,“生命的歷史性被簡單取消,擺脫了時空的限制,生命無限伸展著可能性。”[2]過去人們對生死問題完全無法自主,只能如一個從未接觸過劇本匆匆登臺的演員,應該在什么時候出場完全是被動的,什么時候結束亦然,全憑“上帝”這個導演隨心所欲。但依靠胎兒診斷、器官移植、克隆、安樂死等醫學技術,人類得以越來越深地介入生死過程,替代上帝之手既改變“生”的狀態,如將懷孕從偶然變為遺傳檢查和控制的結果,人們已經有可能選擇自己后代的出生,也改變“死”的狀態,現代基因技術在疾病防治、健康保健直至延年益壽方面帶來的革命性變化勾起了人們對永生的無限憧憬,人之生死過程越來越不成其為自然的過程,而成為人為之事。古希臘時人的平均壽命不到30歲,100年前世界人類平均壽命不到50歲,現在發達國家的人均預期壽命達到70歲以上。英國政府的一位高層科學家表示由于人類遺傳基因研究上的突破帶來的醫學進展,未來的基因技術將使人類能夠控制衰老進程,人有活到1200歲的潛力。有人相信人類將通過克隆技術達到永生,如果記憶能轉移,克隆人記得原創人的所有經驗,從某種意義來說就是長生不死,原創人死了,克隆人繼續活下去,這是另一種概念意義上的永生。雖說人生自古誰無死,但基因技術的發展已接近于揭示出人類衰老與死亡的生物機制,如果弄清了導致衰老和左右壽命的機制,中國神仙傳里的長壽老人彭祖在將來也許會融入現實。未來人的壽命究竟會有多長,現在誰也無法預言,但后代將越來越健康、越來越長壽是勿庸置疑的。且不管有沒有與長壽有關的基因,通過器官移植、優生、克隆等技術對疾病進行治療,加之生活環境與我們自身基因的協調,并改寫某些基因,即使達不到1200歲,達到200歲應該是可能的。從古代煉丹術到現代基因技術,人類逐步挖掘出長壽的秘密,死亡的威脅不斷弱化。基因技術首次使人類有機會改變自身的自然本性以提高生命質量,步入“完美生命”時代,個體依賴基因技術趨于不朽,社會卻因此而問題重重。
   2 基因時代怎一個“老”字了得
  千百年來一直尋找長生不老秘訣的人類,終于有可能規劃漫漫長生了,但當人類真的開始悉心思量未來時,卻突然發現很多現在看似尋常的事情,將會在長壽路上變得截然不同。由此,全民長壽能否成為社會現實卻不僅是技術問題,最大的懸念在于現有的倫理架構將面臨極大的挑戰。長壽的美夢在社會還未做好充分準備的情況下過早實現,諸多現實問題就會接踵而至。
  如果只有少數人能獲得長壽,圍繞獲得長壽的權力就會出現殘酷的爭奪;如果擁有至高無上權力的人又能長壽,社會進步將因專制而停滯,一人長壽將導致更多人的死亡,為此,不妨可以設想一下如果秦始皇能活1200歲,中國的歷史將會是什么樣子;如果人人都能長壽,則人口爆炸問題、生活資源和生存空間的爭奪問題等等就會變得異常尖銳。它將帶來人滿為患的威脅和上下幾代人之間的對立,為爭奪有限的資源和空間上下幾代人之間可能進行大量的畸形競爭。現代生活在經濟發展和科技日新月異的推動下,使個體參與社會生活的競爭性和變動性加劇,日益擴大著參與社會的難度,老齡化問題突顯而出。科技的發展使越來越多的工作由機器來取代,因為機器能做得更快更好更有效,失去了生活的動力與意義的老年人在某些文明國家發起一些運動,要求政府立法準許他們自殺。因為60年來他們習慣處于不斷的活動、焦慮和緊張之中,但當60歲退休時,他們卻發現不可能休息、放松,在生命余下的時間里,他們不能無所事事。平均僅有幾十年壽命的人類,已經為日益嚴重的人口、社會問題頭疼不已,而人活1200歲時給地球帶來的壓力不僅僅是10倍,而是一個整數的10次方!這一增量足以使我們的地球變得無立錐之地。所以,在基因技術時代里,西方國家政府未來也可能被迫采取一胎化政策,人類將在長壽與節育之間做出苦澀的選擇;屆時,西方天主教思想中的激烈反節育和反墮胎的教義將必然受到全面的沖擊。
  美國科學家I·阿西摩夫認為:“假如地球上只有很少人甚至沒有人死亡,也就很少有人甚至沒有人出生。這就意味著一種沒有嬰兒的社會。這將是由同樣的腦子組成的社會,沒完沒了地沿著同一道路循環往復舊習陳規。必須記住:嬰兒擁有的不僅是年輕的腦子,而且是新生的腦子。每一個嬰兒在遺傳特征上,不同于前所生存的任何人類個體。幸虧嬰兒,才不斷有新鮮的遺傳組合注入到人類,從而打開通向改進和發展之路。”[3]去掉老年的痛苦和不適是令人愉快的,但我們創造一種人種,全由老邁、疲倦、厭煩、依然如故的人組成,而不容新的更好的成分,卻不是人類所盼。沒有新思維的注入,人類必將走向末路。從本質而言,一個人的死,意味著其他許許多多的生命體開始了生的過程,生包含于死,個體之死不過是類生命延續過程中的一個環節,從特定對象而言是死,從生命整體來看則是新生。現代經濟社會的競爭與劇變,加大了現代人生活的壓力,田園牧歌式的自然經濟中無憂與不爭為憂患和不安所替代,現代人因基因技術進步所獲得的長壽,并不能消除人生中痛苦、孤寂、失落、抑郁等永恒存在的人類情感。現代著名神學家和倫理學家伯納德·哈林談到基因技術時說:“基因技術應把注意力從現在轉到未來,從醫患關系中關注個人人格至上轉到關注醫學的社會共同責任和關注整個人類社會。”[4]
  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的科學家李·西里弗教授認為,死亡雖令人傷感,但它對人類社會進步來說未嘗不是件好事,任何尋求永生的企圖都是違反自然的,不利于生物進化。個體過長的壽命對整個社會而言是一種退化,宇宙的運行需要靠正反兩極的交互作用,只有生命的正極而無死亡的負極是違反宇宙法則的。無論西方還是東方,傳統中都認為生命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利,但近代科學之后,生命的神秘性消失了,在科學家眼中生命不過是各種各樣物質的某種組合,人們有權利對它進行重新組裝。敬畏感的喪失導致基因技術對生命施行任何人們認為“合理”的改造。一旦個體沒有了死亡的威脅,情況就會發生本質的變化,這就如同我們只歌頌白天,而不讓夜晚也發揮出它應有的功能一樣,生是死的開始,而死是另外一個生的開始,它們是綿綿不斷、無始無終的永恒生命長河中的兩個極小點,是類的延續的基本因素,否則我們的生活將嚴重失去平衡。個體生命過長必然造成社會形態發展的停滯,社會進步乃至生物進化的動力可能因此喪失。如動物中烏龜是千年長壽的典型,個體發展緩慢而漫長,“生命在于靜止”在這里得到詮釋,但物種進化鏈因此而遲滯延緩,最終阻礙了類的發展。
   3 存,吾順之;歿,吾寧矣
  現代科技的一個顯著特點,就是越來越集中于人的問題的研究,越來越涉及人本身,即科技越來越“內向”化。美籍日裔學者福山認為,當今炙手可熱的生命科學浪潮,是“人類征服自然的最后一道界限”,這必將改寫人類的文明史。基因技術的發展,一方面延長了人的生命,但同時也帶來生命的質量問題。目前正在發生的正面影響是,透過基因改造工程,可以消除與基因有關的疾病;但負面影響是,人們可能干預自然,有意制造更聰明、更完美、更長壽的人類。
  馬克思認為:“死似乎是類對特定個體的冷酷無情的勝利,并且似乎是同它們的統一相矛盾的。”[5]新陳代謝是宇宙的普遍規律,也是人類社會的普遍規律。對人類個體來說,生命的存在永遠是暫時的,死亡顯示出任何事物的存在均非永久的,任何事物均會毀壞死亡,即便是堅硬挺拔的高山也會崩塌成碎土,強大的古老帝國終究只余殘垣斷壁任后人憑吊,如《紅樓夢》中所言:“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當我們能坦然接受死亡,而將它視為生命周期的另一個面貌時,我們將以欣賞的眼光去面對生活的每一種遭遇,并賦予其價值,因為這些遭遇將不會再重現在我們的生命中。人的生命是由一串短暫的片刻貫穿而成,生命之攸關不在于未來如何,而在于在現實之中融合過去與未來,“生如夏花之燦爛,死若秋葉之靜美。”
  在印度人眼中輪子代表根深蒂固的生死輪回,幾千年來億萬人一直在做一件事:試著去停止那個轉輪。而事實上,要使它保持轉動才最困難。人不管能活多長時間,在自然規律面前都是平等的,對個體來說死亡不可避免,但如何對待死亡是一個是否理智、是否具有理性的問題。《莊子》中有一個寓言:南海之帝與北海之帝相遇于中央之帝渾沌的家鄉,渾沌待他們很好,他們為報渾沌之德,仿照人的七竅,為渾沌鑿七竅,一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這個寓言說明,一切應順應自然,不可強求。指望長生不死不是人的一種健康合理追求。但人的死亡的不可避免性這一簡單明了的事實,并不是一下子就認識到的。兒童很早就對死亡問題發生興趣,但他們更關心于“人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的問題,三五歲的兒童關于死亡的認識是不涉及本人的;人人都會死,我將活下去。而“成人之怕死猶如兒童怕入暗處;生與死同其自然,也許在一個嬰兒方面生與死是一般痛苦的。”[6]基因技術的發展,重燃起對生之眷戀的人們的無限狂熱,期望能誠如稚齡兒童所思的“我將活下來”,個體役制于技術視野終將影響類的進步與發展。
  只有放棄個人永生的信念,才能提出生命意義這個深刻的人生課題。正因生命的短暫和有限,才顯出生命的寶貴,愈感失時的痛苦。而趨于不朽的人是不必著急的,他們躺在生活的軟床上反復吟唱明日歌,來日方長,最終白了少年頭。可以說,無限長的生命是沒有具體價值的,死亡是生存的另一種形式,對死亡的追問是對生命意義的特別解讀。海德格爾充分意識到人的生死互依和轉化,強調人“出生”即“入死”,因而,人要生存就要敢于站到“生存”之外。[7]我們若明白了這種“生死互滲”的道理,就可以在面對死亡時,或在深思死亡時使自我的生命獲得長足的發展,力求把生命神圣與生命質量統一起來,建構出一個健康正確有意義的人生觀,從而使我們的生活更加有價值,這可稱之為“生死相長”,即由對死的體認中獲得生的智慧、生的動力和生的意義。
  人作為理性的存在物,生命的長短并不是最重要的,唯有“立德、立功、立言”才是不朽的,人生的意義與價值取決于人之一生的內涵如何,人努力使自我的生命更起伏更豐富更有滋味,也就不必悲嘆人生的短暫。“在人的對象性的生存實踐活動中,當人把自己的‘生命’貫注到對象中去時,人就實現了‘生命’與非生命”的互相轉化。”[8]恩格斯認為:“生命總是和它的必然結果,即始終作為種子存在于生命中的死亡聯系起來考慮的,辯證的生命觀無非就是這樣。”[9]正因有死亡的存在,反而讓我們覺得此時此刻要為活著而活著,任何明天都是一個不定數,我們應把握生命的質,而不是計算生命的量。永遠跟著生命的河流走,永遠不要去違反那個流,在全然放松中享受存在之美,以生命的量換取生命的質,是仁人哲學;以生命的質換取生命的量,是庸人哲學。“存,吾順事;歿,吾寧矣。”
  收稿日期:2001-08-27
自然辯證法研究京53~55B2科學技術哲學葛秋萍/殷正坤20022002基因技術的發展使人自認可以作為重塑自然的設計師來繼續生命未來發展的創造性進程,人之生死過程越來越不成其為自然的過程,而成為人為之事。傳統生死觀“惜生防死”的倫理規范在基因技術尋求個體不朽的過程中體現到極致,但個體過長的壽命不僅違反自然法則,而且對整個社會而言是一種退化。辯證的生命觀總是和它的作為種子存在于生命中的死亡聯系起來考慮的,我們應把握生命的質,而不是計算生命的量。基因技術/惜生防死/生命神圣/生死互滲genetic technology/cherish life and avoid death/life holiness/infiltration of life and deathGenetic Technology and Reflecting on the View of Life and DeathGE Qiu-ping,YIN Zheng-kun(Huazho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Philosophy Department,Wuhan 430074,China)With the development of genetic technology,people think of themselves as designer of nature to continue life's process of future development.Life and death doesn't become natural process more and more,and becomes artificial thing.Traditional ethical opinion about life and death is cherishing life and avoiding death.But too long life not only violates natural rule,but also is degeneration for society.We should control quality of life and shouldn't only count quantity of life.葛秋萍(1972-),女,江西鷹潭人,華中科技大學哲學系,碩士,科學技術哲學研究方向; 華中科技大學 哲學系,湖北 武漢 430074 殷正坤(1944-),湖南常德人,碩士,華中科技大學哲學系教授,科學技術哲學與生命倫理學研究方向。 華中科技大學 哲學系,湖北 武漢 430074 作者:自然辯證法研究京53~55B2科學技術哲學葛秋萍/殷正坤20022002基因技術的發展使人自認可以作為重塑自然的設計師來繼續生命未來發展的創造性進程,人之生死過程越來越不成其為自然的過程,而成為人為之事。傳統生死觀“惜生防死”的倫理規范在基因技術尋求個體不朽的過程中體現到極致,但個體過長的壽命不僅違反自然法則,而且對整個社會而言是一種退化。辯證的生命觀總是和它的作為種子存在于生命中的死亡聯系起來考慮的,我們應把握生命的質,而不是計算生命的量。基因技術/惜生防死/生命神圣/生死互滲genetic technology/cherish life and avoid death/life holiness/infiltration of life and death

網載 2013-09-10 21:4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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