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扎特:高壓下的黑色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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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0年代初的北京,是我在中國的最初記憶。那時北京睡得很早,沒有夜生活,我們留學生的經濟有限,就一直在宿舍消磨著時間。
當時在中國的同學里有這樣一個說法,如果在夜晚的漆黑中看到有留學生宿舍亮著燈,要么是非洲學生喝酒聽音樂,要么是東南亞學生在埋頭看書,再有可能就是阿拉伯學生在談論政事。
這句話確實不無道理,特別是對于阿拉伯學生的描述。一直以來,在政治高壓下的阿拉伯各國,私下場合討論政治如同家常便飯。但在公開場合討論這些很容易給自己惹上殺身之禍,因此人們只能用笑話來表達對當政者的不滿。
阿拉伯人通用的一種打招呼方式是“你聽了最新的笑話嗎?”這就如同中國人見面問候“吃飯了沒”一樣平常。政治以最自然的方式出現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如同家常便飯。
毫無疑問,笑話是民間文學的一部分。只有成熟的社會形態,才能以笑話克服他們所面臨的困難。這些笑話的起源已經無從查證,傳播軌跡也早已無人知曉。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們所提到的這些笑話都是在強烈的政治高壓下出現,反映社會矛盾,也表達出草根階級對阿拉伯各國政權的態度。在某一個民族主義情感高漲的時期,這種笑話出現的數量就會減少。
有人認為,每一個政治笑話都是一場小革命,發泄著底層人民積蓄已久的怒火。弗洛伊德稱之為抗議的重要工具,更有甚者,稱其是可以多次爆炸的核武器。這種說法并不夸張,在現時的阿拉伯民主實踐中,一個個揭露當權者惡行的段子成為聚拢民心的工具,同時又不斷有新的段子涌現,客觀上加速了革命的進程。
政治笑話由來已久,并讓很多當權者重視。它就如同一個完整透明的街頭民調,你無法修改它的結果,只能引以為戒。
法蘭西第五共和國的首任總統戴高樂將軍把街頭流傳的政治笑話作為老百姓評價自己政績好壞的一個標準,一旦某條笑話或某份報紙刊登的政治漫畫對其表達批評和諷刺,他會認為自己在老百姓心中的信任程度在下降。
同樣,埃及前總統納賽爾也經常關注在百姓中流傳的政治笑話,他甚至要求手下每天到街上搜集關于他的笑話。在阿巴斯還沒有成為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主席之前,他也曾不惜花費500美金換取自己不知道的笑話。
埃及革命爆發后,解放廣場成為了一個政治笑話創作和傳播的集散地,許多阿拉伯研究機構此時也開始重視并分析笑話所產生的影響和它所導致的結果。
一般來說,街上的咖啡館往往是笑話的傳播場所,人們三五成群地邊喝咖啡邊交流著各自聽來的笑話和小道消息。隨著通訊技術的發展,網絡成為笑話的又一種傳播途徑,阿拉伯國家出現了專門收集政治笑話的網站。政治笑話無需畫面來表現,因此比視頻、漫畫更容易傳播,影響力也大大高于其他形式的政治諷刺作品。
當然,因為文化和語言習慣上的差異,阿拉伯的一些笑話很難讓國外讀者真正領會其中的意義。在埃及革命時期,解放廣場上的抗議者充分發揮了他們非凡的智慧。我們都清楚地記得幾個小孩子旨在趕走獨裁者的標語,“穆巴拉克,你快走吧,爸爸一直在看半島電視臺,我們要看動畫片!”,一個新婚的青年人的牌子上則寫著“你快下臺,我夫人想我!”。抗議持續數天后,解放廣場的人們對穆巴拉克的無所作為而憤怒,有人在抗議的白紙上寫上了“你快走吧,我胳膊都疼了!”。
這些行為對埃及革命的發展起到了潛移默化的作用,也有一種說法把埃及人看作是世界上最有政治笑話天賦的一個群體。世界上最早有記載的笑話出自埃及:一次法老一時興起,想去尼羅河釣魚,到了那里卻發現河里一條魚也沒有,法老指著一群百姓對身邊的侍從說,“你把他們扔進去當魚吧”。
在現在看來,把這當作一個笑話似乎很牽強,但在當時,民眾就已經開始用這種輕松的方式表達對當權者的不滿。1889年,一家專門供人進行笑話創作的咖啡館在開羅開業,咖啡館的名字就叫做“笑話館”。當時的埃及盡管法律上仍歸屬于奧斯曼帝國,實已被英國占領。這個咖啡館的開張立刻受到了民眾的歡迎,一個個針砭時弊,反抗英國殖民者的笑話也從這里傳播到阿拉伯各地。
在穆巴拉克時代,由于經濟情況越來越糟糕,腐敗現象層出不窮,底層民眾對上層建筑的不滿日益加深,政治笑話也隨之進入了一個黃金時代。一天,穆巴拉克與他的政府官員正在召開一個夜間會議,他的夫人打電話給他,“哈比比(親愛的),我在家里聽到了一些怪怪的聲音,恐怕是有小偷進來了。”穆巴拉克淡定地安撫妻子,“你放心吧,他們都在這兒開會呢。”
穆巴拉克訪問一所小學,他問一個學生,你長大之后想當什么啊?學生回答,“總統閣下,我想要當一名部長。”穆巴拉克笑了,“孩子,你是笨蛋么?部長有什么好當的?!”學生不解地問,“總統閣下,這是當部長的必要條件么?”
一個在埃及旅游的美國不屑地對埃及導游說,“你們太沒有民主了,在美國,我們可以很自由地在大街上罵美國總統。”埃及導游哈哈大笑,“你錯了,我們這里最民主了,你沒看我們的人民天天在街上罵美國總統。”
一些笑話諷刺了政府的低效和無能。開羅的路面上出現了一個大坑,引發多起交通事故,很多人因此被送往醫院。政府召開緊急會議商討解決辦法,衛生部長建議在坑的旁邊建造一所醫院,方便傷員治療;交通部長建議多進口一些救護車以便及時運送傷員,雙方因此爭得面紅耳赤,只得將問題報送穆巴拉克。穆氏怒斥兩位部長:“白癡!現在經濟這么困難,你們就不會把這個坑填平,到醫院旁邊再挖一個新的嗎?”
一個埃及人撿到一盞阿拉丁神燈,他喜出望外地搓了三下,一陣濃煙之后從神燈里冒出來兩個人,埃及人疑惑地問,“你們兩位到底誰是精靈?”其中一個解釋道,“我是精靈,另外這位是我政府部門的合作伙伴。”
在病床上,病入膏肓的穆巴拉克哀嘆道:“要是我去了,埃及人民怎么辦啊?”他的顧問試圖安慰他:“總統先生,不要担心埃及人民,他們吃苦耐勞,即使吃石頭也能活下去。”穆巴拉克不再哀嘆,并陷入了思考,過了一會兒,他告訴顧問去把石頭的獨家經營權授予他的兒子阿拉。
穆巴拉克對權力的貪婪,也被反映在民間的政治笑話里。一天,穆巴拉克,奧巴馬和普京正在開會,突然上帝出現在他們面前說:“兩天之后就是世界末日了,快去通知你們的人民。”三位領導人各自回到各自國家的首都并準備發表電視講話。在華盛頓,奧巴馬說:“親愛的美國人民,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告訴大家。好消息是我可以證實上帝是存在的,壞消息是上帝告訴我兩天后世界就將毀滅。”在莫斯科,普京發表講話說:“俄羅斯公民們,非常遺憾我不得不告訴你們兩條壞消息。第一,上帝是存在的,這也就意味著上個世紀里大部分時間我們信仰的東西都是錯的。第二,兩天之后世界將毀滅。”在開羅穆巴拉克說:“我的埃及子民們,今天我有兩條非常好的消息帶給大家。第一,我剛和上帝舉行了一場重要的會議;第二,他告訴我說我一直是你們的總統直到世界末日。”
在另一則笑話中,克林頓總統訪問埃及的時候對總統穆巴拉克的支持率如此的高以及他不費吹灰之力贏得總統連任非常的驚訝。克林頓對穆巴拉克說:“我馬上也要進行連任選舉,你能派你的選舉顧問去華盛頓在大選中助我一臂之力嗎?”穆巴拉克欣然同意并把他的選舉團隊派往美國幫助克林頓。在選舉日所有的計票工作結束后發現,穆巴拉克獲得了90%的選票。
出租司機艾哈邁德在汽車里掛了三位埃及總統的照片。一個外國人問他,這些人是你的家屬嗎?艾哈邁德說不,第一個是我們偉大的民族英雄納賽爾,第二個是親愛的給我們帶來和平的總統薩達特。外國人指著略顯肥胖的第三個人問,“那這個呢?”“哦,這是我合作伙伴的父親”。
埃及官場的腐敗也引起了民眾的不滿,官員們只顧及滿足個人的私欲而對人民疾苦置之不理。
一個漁夫在尼羅河里釣到一條大魚,他高興地抱回家給妻子。“我們炸著吃吧!”妻子說,“油很貴,我們已經快買不起了”,漁夫很內疚,“那就蒸一下吧”,妻子遺憾地說,“沒有天然氣。”漁夫皺了皺眉,“那就煮著吃吧”,“停電了”……過了一會兒,漁夫聳了聳肩,走出門去,“沒辦法,只能把它放回尼羅河了”。漁夫一松手,這條魚飛快地躍入水中,同時扭動著臀鰭高喊 “穆巴拉克萬歲!”
有一個貧窮的埃及人即將迎娶心愛的未婚妻,新娘的父親向他索要巨額的彩禮。他向身邊的朋友求助,朋友問他,“新娘的父親什么職業?”“警察”,朋友會心一笑,“好辦,把他叫住給一百塊錢私了就行了!”
在解放廣場上,兩個埃及青年憧憬著未來。“如果我們勝利了,下一步怎么辦?”“那還不簡單,肯定是跟突尼斯打決賽了”。
在革命之后,新的段子很快誕生并在阿拉伯世界流傳。下臺后的穆巴拉克想盡一切辦法逃跑,為了躲避追趕的人群,他爬上了一棵樹。過了一會兒,也門總統薩利赫也來了,他看到樹上的穆巴拉克,說你下來吧,我給你一千萬美金,穆巴拉克不聽。又過了一會兒,卡扎菲拿著一把電鋸大搖大擺地走來,吼道,下來,不然我把樹鋸了!穆巴拉克于是乖乖地爬下來,薩利赫抱怨說,你膽兒真小,我給你一千萬你不理我,卡扎菲一說鋸樹你就下來了。穆巴拉克說,你是個說話不算數的騙子,可卡扎菲他是個瘋子,什么都干的出來!
薩利赫經常強調,他可以下臺,但前提是先與反對派在談判桌前進行對話。他的私人醫生建議他擺脫持續多年的煙癮,他說,“可以,讓我們先坐在桌子前面對個話吧。”
在也門革命中,很多軍隊和政府的官員紛紛倒戈,加入了反對派陣營。一天,薩利赫的兒子,也是薩利赫指認的總統接班人艾哈邁德跑進總統辦公室,一只手舉起勝利的手勢。薩利赫問兒子,“我們勝利了嗎?”艾哈邁德回答說,“哦不,這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穆巴拉克和薩利赫們永遠做著皇帝新裝的美夢,用美好的宣傳粉飾內心的罪惡。一個笑話不能引發一場革命,更不足以讓一個政府下臺,但是他起碼能讓百姓看清新裝后真實的皇帝,終有一天獨裁者們自己會意識到這其實只是一場黑色幽默。
 


南方人物周刊 2011-06-16 11:1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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