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有涯愿無盡 第三輯 我的自傳 第58節 香港脫險寄寬恕兩兒(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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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輯 我的主要經歷
  第58節 香港脫險寄寬恕兩兒(3)
  七、搭船上梧州
  25日傍晚,王專員夫婦和一位管理西江航政的唐姓軍官親自送我上船。這是以前航行廣州的拖渡大船。船老板表示客氣,將特艙位讓給我們,而且堅持不收船價。
  我們一路上船轎車腳等費,以及宿食等項,大都有人招待,或特別客氣相讓,所以從澳門馮祝萬先生借得國幣一千元,又代換五百元,共不過一千五百元,五個人用到此地尚余大半。因此李專員、彭指揮、王專員先后贈我路費,皆沒有再接受。實在沿途承受朋友們的好意已經很多了。
  王唐諸公道別去后,船快要開,忽然在我鋪位旁邊坐了剛上來的一位客人,短裝如工商界人,以帽壓額,雖在燈影恍惚之下,我卻已看出是久柄廣東政權、威名赫赫的陳濟棠。我們在港皆確知他陷在港沒出得來,而在澳門以及沿路皆聽說他被敵人拉去廣州,并傳說已到南京出任軍委會副委員長。他能脫險回內地,不獨他個人之幸,亦是國家之福。我忙指給身邊的陳君看,低聲問他是不是陳濟棠。陳君看了,亦說像他。但我和陳濟棠原相熟的,此時我看他,他卻不打招呼。我不看他時,他又偷眼看我。這明明是他無疑了。不過他既不愿人知,自不便和他答話。
  入夜,他又遷了艙位,不再看見。次日上午船上帳房來向我說“陳老總”相請。果然是他,請我去談話。他說:昨夜原已看見你,現在梧州快到了,再無問題,我們可以談談罷。據談,他因未得乘飛機出港,即于戰事中改裝隱蔽。戰事休止,1月12日離港到大澳,雖家人部屬亦不知。從大澳經朋友護送走中山、順德、新會、鶴山、高明各縣的鄉間,不經過任何埠口而達肇慶的。由肇來梧之前,卻已托人致電梧州梁專員朝璣,請其派船迎接。
  不一時,果見梁專員乘了電船來接。他便邀請我和陳君等同上電船,很迅速地到了梧州碼頭。梁專員招待我們在司令部內休息用飯,并馬上打電話報告桂林李主任(濟深)、黃主席(旭初)。他自己亦與李、黃二公通話,說明一時尚不來桂林。我亦就便與李、黃二公通話,說我不久可以到桂林。
  陳公(指濟棠)確乎有病,從形容上完全可以看出。他自己說“百病俱發”,雖言之或許太過,但不休息不調養不行了。他擺脫政務(他是中央黨部常委兼農林部長),決計去茂名(廣東高州)靜養,我認為是一明智之舉。當晚(26日晚)他留于梧州,而我們詢悉有開上水的船,即托梁專員代訂船位,飯后上船趕程西進了。
  八、脫險后感想
  以上所述,到1月26日梧州事為止,是在貴縣樸園休息期間寫記下的。本來脫離港澳已算脫險,說得寬一點,則說到廣東接近敵人的區域,如肇慶(距敵七十華里,仍不時打炮)便可。到梧州就無險可言,故梧州以后不必詳敘。
  梧州以后,大略言之:27日晚抵桂平,即刻換船;28日下午抵貴縣。以同行友人陳君是貴縣人,即借他親戚家的樸園小住數日,此時同行他友均已分手。2月3日同陳君搭汽車到賓陽,4日到柳州,當晚搭湘桂鐵路夜車,5日天明就到桂林了。這一段路同樣地亦到處得朋友幫忙,招待,歡送,不要我自己費一點事。
  至此再無可述,要述我自己的感想給你們。
  第一個感想,自然是:我太幸運!在香港炮火中,敵軍和盜匪遍地行劫中,我安然無事。冒險偷渡出港、出澳,一路上安然無事,始終沒碰到一個敵兵、偽軍或土匪。不但沒有危險,即辛苦亦只往香港仔下船時不足二十華里的平路,哪算得辛苦呢?損失亦沒有什么損失。人家或被劫若干次(走東江一路的人最多,被劫亦最苦)。我不獨沒有遇劫,而且自己棄于香港的一箱春夏衣服,還意想不到有朋友給我帶送到桂林。所以和人家談起來,任何人亦沒有我這般幸運!
  第二個感想便是:到處得朋友幫忙,人人都對我太好。譬如遺棄的衣物偏有人同我帶來,不是一例嗎?如上所述,從頭到尾的經過,不全是這種例證嗎?同我在香港的只有張先生(云川)是你們熟悉的。其余多數你們都不認得,即在我亦是新交。離港前夕,張先生以未得同行照料我,頗不放心。我即說:你盡放心,天下人識與不識都會幫忙我的。盡我身邊,一無家人,二無親戚,三無故舊,卻以人人對我好的緣故,正與家人親故同處無二,此番脫險更加證明了我的自信。
  第三個感想:便是盡一分心,收一分效果。這是從我和廣州第一中學的關系而發生的感想。一中學生多是兩廣人,在兩廣每每遇到人便談及我在一中的一段事。(最近又遇到坪石中大農學院一位趙教授,他開口便說:你到坪石來,我們那邊一中同學甚多,他們會歡迎你的。)好像我和一中有很深很久的關系一樣。其實我任一中校長只半年而已。不過,我卻曾為一中盡了一番心。我于十七年(1928年)7月接任校長,那時的一中腐敗不堪。但亦難怪。因為從十五年(1926年)6月起,兩年內更換了七個校長,平均每任不過三個月多點。我接任后,逐漸整頓,在12月提出全部改造方案,轉年(十八年)實行,到實行時,我便離粵了,但全盤教職員則一個不動,由黃先生(艮庸)繼任校長以代我。一切事情都是黃先生、張先生?知)、徐先生(銘鴻)主持。自十七年經十八年、十九年一直維持到二十年夏秋間,這一班朋友才離開。改造方案(原文見《漱溟卅后文錄》,商務出版)得以執行,而且穩定下去,所以便能建立根基,遺留于后來。然而就我自己講,實不曾用許多心血精力于其間。不能不令我嘆息,盡一分心,居然亦收一分效果了。
  


梁漱溟 2014-07-03 14:3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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