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身體后面
by阿修羅
我是在又濕又熱的香港讀素女經的。每天五六點鐘醒來,就著清晨涼爽的空氣讀上幾章。抬頭就能看到窗外華麗無比的維多利亞港,天星渡輪來來往往尖沙咀和灣仔之間。馮唐說他有幾年曾經因為工作就住在這個酒店里。我喜歡這個酒店倒不是為了這個,而是走進大堂,所吸入的第一口空氣。那并不是常見的五星級酒店濃郁撲鼻人工感強烈的香水味道,而是一股濕漉漉的帶著水中草木清新味道,像是人站在瀑布之下清泉之中,甚至看得清楚水里浮起的水草。耳邊眼前水聲水景遍布,甚至角落花店里碗大粉紅玫瑰,妖艷的像是成了精的開著,——相信我,潮濕炎熱的熱帶氣候中,這樣的地方,不可多得。馮唐住過這里,小明也來過這里,他在這兒把萬美玉當作成了精的玫瑰,按在電梯里的。我相信每個精心設計的酒店都有自己的味道,每個人的文字也逃不過他們的味道。有人渾然天成,有人精心雕琢,都是老天給的,裝不了。
說到這里,就要提到他除了寫作另外一個愛好,——攝影。封面照片的攝影師正是他本人。他提起需要張照片,“只需要最下面一根肋骨到腹肌的面積”,他形容。我那時剛紋了身,余腫未消,以為他在測試新的萊卡鏡頭。那時太陽將落未落,還未掌燈,他讓我湊近冒著寒氣的窗口,就著自然光線。還不到兩分鐘,就說好了,像是一個外科大夫干凈利落的完成了手術,病人還沒感覺到痛和不妥。過了幾天,等我第一次看到這張照片,它已經成了現在封面這個樣子。我說該找個專業修片,或者專業模特,起碼去掉曬痕和血管,屁股更翹腹部更平。可他和主編齊聲否定,說自然既是美,老天給的不必雕琢。
關于肉體,醫學院婦科博士的經驗使馮唐早已參悟玄機。他曾為人接生,也接手死亡率極高的卵巢癌。我甚至覺得他觸碰過不同女性的數量不會比他觸碰自己次數少,因此他開始妥帖的解剖人性,熟練的宛若他拿起的是手術刀。這部小說,不過是他魔方的一角,只微透一點點光,讓人心焦又看不到全局。有人覺得小說提到性愛,就要提【金瓶梅】仿佛那是世間黃書之經典。可比較兩者,【素女經】并沒有長篇累述的性愛描寫,少少描述干凈利落,同他攝影一般。再者,【金瓶梅】描述的市井文化到處透著世俗觀,這本書卻點點面面連接的都是出世觀,更像是【紅樓夢】,到最終“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為了比對【素女經】章節的艷詞,我還在專門找了唐伯虎的春宮白描來看,也會好奇馮唐是否嘗試過所有二十四個姿勢。除了他買的葉云茂的黃花梨性交椅,還有月亮門架子床,瑞云畫案是否都留下口水汗水液體的痕跡。
他藏在性愛后面剖解人性,就好像我躲在這封面的身體后面講述他一樣。每個人手里都有一個風月寶鑒,想看到什么就看到什么。我看的他形容人性黑暗,如同阿修羅。每個人都有,都難以壓抑。有人求勝有人好戰有人嗜殺。白白露是阿修羅。她好戰,但不嗜殺,她甚至有些理解小明,有無數次置他死地的機會,卻全部放過。她不求長發及腰,只渴望有天雞雞纏腰能如小明般橫掃千女萬嬌。相反,萬美玉卻嗜殺,每個見她的男子,都想為她改變而走向婚姻。每個人都在靠近婚姻的時刻,被她折磨的痛不欲生,她那雞雞如胳臂大小的洋未婚夫是這樣,田小明也是這樣。在此,男女私情仿佛修羅道場,誰也逃不過。可我相信馮唐還是愛萬美玉的,在人世間我們都見過更丑惡更貪婪更墮落的人性。馮唐本可以在小明墜落之前,把萬美玉描寫的更丑更貪更惡,可他都沒有,他舍不得。跟他談起這一章,我說在飯局上某位太太描述她狠斗丈夫的情節,都比這兇險惡劣十倍,可是他沒有借用。他說,這個故事描述的是人性,是善惡,卻不是大是大非,莫當作警世恒言來讀,更何況逼瘋小明的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可我覺得在他心中,還是太喜歡這個角色了,舍不得她成厲鬼,所以小明變瘋求去女神依然屹立。
結尾白白露和萬美玉都沒有再出現,因為她們是阿修羅,還要留在世間禍害世人的。小明最后的結尾留給了王大力,仿佛是【紅樓夢】中的花襲人,見證著這似夢似幻的,欠命的,欠淚的,癡迷的,看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