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女經》書評:真實VS窯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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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并非是像石頭一樣等著我們去拿的東西,真實可能就是我們視而不見的東西,我們有意或者無意不去看的東西,它在社會的某個地方或者人心的某一面暗自存在著,但是在我們眼前等于沒有。或者說,真實不是某種被意識到的東西,而是在意識與意識的縫隙之間,悄悄流逝的東西。”李敬澤

在我的字典里,小說分成兩種,好看的和不好看的。好看的小說里往往有一個經典的男主角,比如毛姆筆下的拉里,昆德拉筆下的托馬斯,菲茨杰拉德筆下的蓋茨比,王小波筆下的王二,馮唐筆下的秋水。以這個標準來評判,《素女經》不是一部好看的小說。《素女經》里的男主角,如馮唐自己總結的,是一個“理科屌絲男,擴展名為北美海歸中年理科鳳凰屌絲猥瑣男,簡稱WSN。這個名字普通,長相普通的WSN沒有秋水一樣的很亮的眼睛,也不像馮唐是婦女之友。苦大仇深的他在人生的第34年才擁有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女友,卻在短短幾年海歸創業后,經歷長長短短出軌無數。看完前16章,我問馮唐:你知道自己不是一個擅長描寫女性的作家,你是否考慮過將集這些代名詞于一身的田小明設定為男主將會給這本書的讀者,尤其是喜歡秋水,把馮唐代入到秋水身上的女粉絲讀者們帶來怎樣的心理落差?你不怕我們拋棄你嗎?”真實是可怕的,看了不舒服,怎么辦?他的回復快速而簡短:這是醫院和SPA的區別。這讓我想起《黃金時代》卷首的一段話:其中黃金時代一篇,從二十歲時就開始寫,到將近四十歲時才完篇,其間很多次的重寫。現在重讀當年的書稿,幾乎每句話都會使我汗顏,只有最后的定稿讀起來感覺不同。這篇三萬多字的小說里,當然還有不完美的地方,但是我看到了以后,絲毫也沒有改動的沖動。這說明小說有這樣一種寫法,雖然困難,但還不是不可能。這種寫法就叫作追求對作者自己來說的完美。我相信對每個作者來說,完美都是存在的,只是不能經常去追求它。《素女經》的寫作,馮唐追求的是對他自己來說的“真實

在我的字典里,好看的小說不在于寫了什么,而在于是怎么寫的。從這個角度來講,《素女經》是一部好看的小說。對于馮唐的小說,我是相見恨晚,大約7年前在機場偶遇阿飛的書《名流》,里面有篇對馮唐的采訪《馮唐:難得的是一輩子當流氓》。視覺動物的我被文章旁配的照片打動,覺得應該去看看這個帥哥寫的如巫師般蠱惑人心的文字

找到他的網站,點開的第一本是《十八歲給我一個姑娘》,看到這樣的文字:““我早在搬進這棟板樓之前,就聽老流氓講起過朱裳的媽媽,老流氓說朱裳的媽媽是絕代的尤物。我和朱裳第一次見面,就下定決心,要想盡辦法一輩子和她耗在一起。”“十七、八歲的少年沒有時間概念,一輩子的意思往往是永遠。立時驚艷。我相信我讀到了“能夠法力無邊,隔著3000年依舊可以直指心臟”的文字。馮唐說:我要嘮叨,我要寫作的快感,我要紀錄我感受到的真實。他還說:在故事情節與還原狀態之間,我再一次選擇了后者。這是他要的,他做到了。讀馮唐的小說,我不是在看故事,不是被情節推著往前走,而是被語言呈現的美所吸引,他的文字有種現代中文寫作里少見的韻律美。他有著無法無天的想象力,撒開了,信馬由韁,沒有任何刻意的痕跡。他的這種寫作風格在北京三部曲里確立、發展,在《不二》處稍微拐了一下彎,如今在《素女經》里王者回歸:雨停了,一陣很強的風,云忽然開了三分之一的天,兩團云之間,出現一段彩虹,不構成半圓,直愣愣地一段,沒頭沒尾,但是一樣七彩斑斕,很快,喘幾口氣的功夫,完全消失了,仿佛兩只合拢的手掌微微攤開,露出里面無限七寶的一道光亮:金、銀、瑪瑙、珊瑚、琉璃、硨磲、琥珀,又馬上合上了。田小明偶爾看跑步徑靠湖一側的草木,還是覺得它們似乎是某種動物,嚴格地說,是一只動物,在小心翼翼地從山上走向湖邊,每一剎那,就把一個下山的身形留在身后,變成一棵暗綠的樹木。如今不同的是,變成樹木的每個身形上都有他肏白白露的影像,凝固的某個動作以及那一剎那所有的聲音。

如今的馮唐已經不再執著于用文字打敗時間,不再反復書寫青春期的迷惘和騷動。而立之后,金線之上,他立志探索人性,人性的善、人性的惡、人性的真。《素女經》是馮唐的第六本長篇,從《萬物生長》到《素女經》,從20歲到40歲,馮唐用文字記錄著70后的成長。胡赳赳曾經說:“馮唐是個明白人,但不說明白話。小說于他而言,不是敞開的手段,而是遮閉的方式。我想說的是:他真正想表達的東西,還未曾真的表達過。他只是試著把那些真正想表達的東西,化用到小說當中去,若能排遣一二,最好不過,若能不露痕跡,更顯高明。但,無論怎么做,終歸是遮閉的。這不是他虛偽,而是一種約束感像緊身衣一樣裹著他,使他像那個黑蜘蛛俠”。在《素女經》里,我看到了他對于這種遮蔽的突破。

馮唐在跋里說《素女經》的絕大部分是2013年和2014年兩個春節在美國灣區寫的。八卦點的人都知道,這正是在他個人婚變之后的兩個春節。不知他自己如何想,我覺得這個變故是讓馮唐打破其原有寫作計劃的原因之一:我本來的想法是,寫完《不二》之后,就不以男女關系為主題寫長篇小說了,但是發現不行。。。。。。似乎誰也跑不了,越掙扎,脖子上的人性繩索套得越緊。。。。。。。所以,戰略重要,戰術也重要,佛法重要,世間法也重要。另外,盡管無數人寫了無數小說,關于愛情、奸情、婚姻、婚變,但是似乎這些表象之上和之下,還是有大坨的人性沒被挖掘出來。。。。。。于是,有了這本《素女經》,做為人性三部曲的第一部,講述男女之情欲,爭取解決一些戰術問題。

馮唐愛古物,近年喜宋瓷,對著博物館里一盞色彩濃郁的殘破茶甌流口水,對我科普說這是罕見的窯變。《稗史匯編》說:瓷有同是一質,遂成異質,同是一色,遂成異色者,水土所合,非人力之巧所能加,是之謂窯變。窯變的獨特之處在于開窯后得到的產品,“在色、彩、形、音、質等方面發生引人注意的特異變化。”尤其釉色,常常是紅中帶紫,紫中藏青,青中有白,白中泛藍,藍中透紅。而這些變化是出乎制作者意料之外的,是既說不出原因又不能重復其結果的。細細一想,這不正是《素女經》帶給我的感受嗎?書中田小明就讀及工作的黃岡中學、清華、斯坦福、硅谷的生物技術公司、深圳的中國生命科技公司,無一不是那么真實。稍微盡職一點的粉絲都能看出來,這些求學和工作經歷甚至從事的專業都與馮唐本人的履歷有著驚人的相似。當我讀到田小明的宋瓷、抹茶,灣區的風物;讀到對萬美玉任職的咨詢公司的及她職業的詳盡描述;讀到浦西的酒吧,波恩的城堡,清邁的稻田;讀到秦時樹和靜才這些人物時,不僅莞爾:只有馮唐這樣具有“瘋狂的才情、赤子之心乃至于一肚子壞水兒”的流氓才能如此直接地把這些年看到的,聽到的,經歷的點點滴滴信手拈來,揉碎了,撒上去,成為培根、山核桃、乳酪、藍莓、覆盆子,生生將幾片平淡的菜葉窯變成一道美味的沙拉。

作家在寫作中很難脫離個人的經歷來創作,但是作家往往不希望讀者將書中的人物與他本人聯系,抑或等同起來。作為文壇外高手,馮唐是否會反其道而行之,肆無忌憚地將自己袒露給讀者,讓我們在細節中反復琢磨到底哪些是真實的,哪些是虛構的呢?《來自星星的你》的熱播讓我學會了一個新詞:“打臉”。仔細讀過馮唐北京三部曲的讀者,在字里行間里很容易透過秋水,看到馮唐自己的影子。在看到《素女經》篇首語“這隨后的十二萬字,除了關于情欲的人性、基因、真理之外,純系虛構”的時候我有個預感,這將是一部打臉之作,而且極有可能超越專注打臉400年的都教授,成為打臉之王。不過人在江湖走,劇透不能有。字里行間里那些隱秘的袒露還是留待你們自己去發現吧。



馮唐 2015-08-23 08:3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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