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讀 沈從文:晚年愛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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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淚


文/張新穎


似乎方方面面,明顯在朝著好的方向進展,給這個老病的生命帶來安慰;只是,這個生命本身,卻有自己的走向。


一九八六年十一月二十日,沈從文因肺炎住院治療;轉年四月二十二日,再次因肺炎住院,一個月后出院。顯然,他的身體是越來越衰弱了。


在心理上,似乎也逐漸顯出變化,一個表現是,他越來越容易流淚了。沈從文本來就是感情纖細敏銳的人,流淚是感情表達的一種自然方式;同時他也是個隱忍的人,他會用其他的方式來壓抑、分散或者表達感情。但是隨著年歲增大,流淚漸漸變得多了起來——從另一方面看,流淚所表達的東西也多了起來。


“文革”中期,孫女沈紅在學校因成績好守紀律而受厭學頑童欺負,沈從文聞之落淚;一九七七年,穆旦五十九歲不幸去世,“得消息時,不禁老淚縱橫!”穆旦在西南聯大讀書和短期任教,與沈從文多有交往,沈從文曾在文章中稱許這位杰出的青年詩人,一九四六年至一九四八年他主編天津《益世報•文學周刊》,發表了穆旦十七首詩。一九七三年穆旦托人捎給沈從文一本《從文小說習作選》,讓沈從文大為感念—這兩個例子都好理解,在常理之中。


▲一九七四年冬,沈從文在張兆和居住的小羊宜賓胡同的宿舍院中


而自從一九八三年病倒之后,沈從文行動不能自如,說話也越來越少,越來越簡單,流淚就成了一種特殊的表達方式。為自己傷感,對他人同情,被藝術感動,還有更為復雜交織在一起的感情,都有可能令他不能自已。外人看來突然的反應,在他自己卻是自然;家里人也在逐漸變化的過程中理解。


一九八二年回鄉聽儺堂戲而流淚,生病后在家里,偶然聽到“儺堂”兩個字,本來很平靜的他,順著眼角無聲地落淚。“一次母親見他獨坐在藤椅上垂淚,忙問怎么回事,他指指收音機——正播放一首二胡曲,哀婉纏綿—奏完,他才說:‘怎么會……拉得那么好……’淚水又涌出,他講不下去了。”

一九八五年六月十九日,夏鼐突發腦溢血去世,沈從文大哭一場。老友的死更讓他痛感生命緊迫,他急電正在廣州南越王墓工作的王速返北京,每天對他談《中國古代服飾研究》增補具體事項。


也是在一九八五年,一個雜志社幾個人來采訪,問起“文革”的事,沈從文說,“在‘文革’里我最大的功勞是掃廁所,特別是女廁所,我打掃得可干凈了。”來訪者中有一個女孩子,走過去擁著老人的肩膀說了句:“沈老,您真是受苦受委屈了!”沒想到的是,沈從文抱著這位女記者的胳膊,嚎啕大哭。什么話都不說,就是不停地哭,鼻涕眼淚滿臉地大哭。張兆和就像哄小孩子一樣,又是摩挲又是安慰,才讓他安靜下來。


*本文摘選自《沈從文的后半生:1948-1988》

作者:張新穎

版本: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2014年6月




新京報書評周刊 2015-08-23 08:3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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