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林語堂:我要有敢做我自己的膽量 鳳凰讀書·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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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語堂,中國現代著名作家、學者、翻譯家、語言學家,新道家代表人物。1895年10月10日,生于福建龍溪縣坂子村。曾于1940年和1950年先后兩度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提名,作品包括小說《京華煙云》《啼笑皆非》,散文和雜文文集《人生的盛宴》《生活的藝術》以及譯著《東坡詩文選》《浮生六記》等。1976年在香港逝世,享年80歲。



我的愿望


我要一間自己的書房,可以安心工作。并不要怎樣清潔齊整,房間應有幾分凌亂,七分莊嚴中帶三分隨便,住起來才舒服。天花板下,最好掛一盞佛廟的長明燈,入其室,稍有油煙氣味。此外還要有煙味,書味,及各種不甚了了的房味。最好是沙發上置一小書架,橫陳各種書籍,可以隨意翻讀。種類不要多,但不可太雜,只有幾種心中好讀的書,及幾次重讀過的書——即使是天下人皆詈為無聊的書也無妨。不要理論太牽強乏味之書,只以合個人口味為限。西洋新書可與《野叟曝言》雜陳,孟德斯鳩可與福爾摩斯小說并列。


我要幾套不是名士派但亦不甚時髦的長褂,及兩雙稱腳的舊鞋子。居家時,我要能隨便閑散的自由。雖然不必效顧千里裸體讀經,但在熱度九十五以上之熱天,卻應許我在傭人面前露了臂膀,穿一短背心了事。我要我的傭人隨意自然,如我隨意自然一樣。冬天我要一個暖爐,夏天我要一個澆水浴房。


我要一個可以依然故我不必拘牽的家庭。我在樓下工作時,可聽見樓上妻子言笑的聲音,而在樓上工作時,卻聽得見樓下妻子言笑的聲音。我要未失赤子之心的兒女,能同我在雨中追跑,能像我一樣的喜歡澆水浴。我要一小塊園地,不要有遍鋪綠草,只要有泥土,可讓小孩搬磚弄瓦,澆花種菜,喂幾只家禽。我要在清晨時,聞見雄雞喔喔啼的聲音。我要房宅附近有幾棵參天的喬木。


我要幾位知心友,不必拘守成法,肯向我盡情吐露他們的苦衷。幾位可與深談的友人,同時能尊重我的癖好與我的主張。


我要一位能做好的清湯,善燒青菜的好廚子。我要一位很老的老仆,非常佩服我,但是也不甚了了我所做的是什么文章。


我要一套好藏書,幾本明人小品,壁上一幀李香君畫像讓我供奉,案頭一盒雪茄,家中一位了解我的個性的夫人,能讓我自由做我的工作。


我要院中幾棵竹樹和梅花。我要夏天多雨冬天爽亮的天氣,可以看見極藍的青天。


我要有能做我自己的自由和敢做我自己的膽量。


摘自《林語堂自述》



秋天的況味


秋天的黃昏,一人獨坐在沙發上抽煙,看煙頭白灰之下露出紅光,微微透露出暖氣,心頭的情緒便跟著那藍煙繚繞而上,一樣的輕松,一樣的自由。不轉眼繚煙變成縷縷的細絲,慢慢不見了,而那霎時,心上的情緒也跟著消沉于大千世界,所以也不講那時的情緒,而只講那時的情緒的況味。待要再劃一根洋火,再點起那已點過三四次的雪茄,卻因白灰已積得太多,點不著,乃輕輕的一彈,煙灰靜悄悄的落在銅爐上,其靜寂如同我此時用毛筆寫在中紙上一樣,一點的聲息也沒有。


于是再點起來,一口一口的吞云吐露,香氣撲鼻,宛如偎紅倚翠溫香在抱情調。


于是想到煙,想到這煙一股溫煦的熱氣,想到室中繚繞暗淡的煙霞,想到秋天的意味。這時才想起,向來詩文上秋的含義,并不是這樣的,使人聯想的是肅殺,是凄涼,是秋扇,是紅葉,是荒林,是萋草。


然而秋確有另一意味,沒有春天的陽氣勃勃,也沒有夏天的炎烈迫人、也不像冬天之全入于枯槁凋零。


我所愛的是秋林古氣磅礴氣象。有人以老氣橫秋罵人,可見是不懂得秋林古色之滋味。在四時中我于秋是有偏愛的,所以不妨說說。秋是代表成熟,對于春天之明媚嬌艷,夏日之茂密濃深,都是過來人,不足為奇了,所以其色淡,葉多黃,有古色蒼蘢之概,不單以蔥翠爭榮了。


這是我所謂秋天的意味。


大概我所愛的不是晚秋,是初秋,那時暄氣初消,月正圓,蟹正肥,桂花皎潔,也未陷入凜冽蕭瑟氣態,這是最值得賞樂的。


那時的溫和,如我煙上的紅灰,只是一股熏熱的溫香罷了。或如文人已排脫下筆驚人的格調,而漸趨純熟練達,宏毅堅實,其文讀來有深長意味。


這就是莊子所謂“正得秋而萬寶成"結實的意義。


在人生上最享樂的就是這一類的事。


比如酒以醇以老為佳。煙也有和烈之辨。雪茄之佳者,遠勝于香煙,因其味較和。倘是燒得得法,慢慢的吸完一支,看那紅光炙發,有無窮的意味。


鴉片吾不知,然看見人在煙燈上燒,聽那微微嘩剝的聲音,也覺得有一種詩意。大概凡是古老,純熟,熏黃,熟煉的事物,都使我得到同樣的愉快。


如一只熏黑的陶鍋在烘爐上用慢火燉豬肉時所發出的鍋中徐吟的聲調,是使我感到同觀人燒大煙一樣的興趣。或如一本用過二十年而尚未破爛的字典,或是一張用了半世的書桌,或如看見街上一塊熏黑了老氣橫秋的招牌,或是看見書法大家蒼勁雄深的筆跡,都令人有相同的快樂,人生世上如歲月之有四時,必須要經過這純熟時期,如女人發育健全遭遇安順的,亦必有一時徐娘半老的風韻,為二八佳人所絕不可及者。


使我最佩服的是鄧肯的佳句:“世人只會吟詠春天與戀愛,真無道理。須知秋天的景色,更華麗,更恢奇,而秋天的快樂有萬倍的雄壯,驚奇,都麗。我真可憐那些婦女識見偏狹,使她們錯過愛之秋天的宏大的贈賜。”若鄧肯者,可謂識趣之人。


摘自《我的話·行素集》


鳳凰讀書 2015-08-23 08:4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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