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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說到對于性問題的研究很多人馬上就會想起來，法國已故的大思想家福柯他寫的《性意識史》。在我看來他這部著作里面其中一個最了不起的地方，是給我們對于道德問題提供了一種新觀點。什么觀點呢？就是以前我們談道德問題總是說直接研究什么行為對，什么行為不對，我們怎么樣界定什么叫對、什么叫不對，但是福柯提出一個問題，就是有什么事情會被納入道德考量的范圍？

我舉個一個很簡單的例子，我們今天大部分人都覺得性跟道德有關的，有些性行為是不道德的，有些性關系是不道德的。可是我們很少會把穿衣服跟道德聯系起來，我們很少會說一個人，哎呀，你這么穿紅衣服太不道德了；我們或者說一個人跑步跑得快說很不道德，這些東西我們會覺得跟道德沒有關系。問題就來了，什么東西跟道德有關，為什么那些東西跟道德有關？比如說性，為什么人類會覺得性是一個需要納入道德范圍來考量的事情呢？如何把它納入道德的范圍來考量呢？這都是很嚴肅的問題。

我們今天繼續跟大家接著講托馬斯·拉科爾的這本《孤獨的性：手淫文化史》。在我看來他這本書的思路就是跟福柯的思路是一脈相承，他更集中去講的就是手淫。為什么像我們昨天說過那樣子，手淫會變成一個道德問題？我們用怎么樣的道德考慮，來考慮手淫這個事情呢？然后透過分析我們能夠看得出來整個時代的、整個社會的、整個西方文明的一些很基礎的道德觀，對他們來講在那種道德觀底下，手淫這個東西是不可回避的，是必須要把它當成一個重大的道德議題來處理的。

好我們現在就來說說看，為什么在1712年，就昨天我們說到那個江湖術士、庸醫，約翰·馬爾頓寫的那本書名很長的手冊之后，手淫就開始變得備受關注呢？這里面我們的作者托馬斯·拉科爾提出了三個要點：第一，手淫是一種跟所謂的，像康德講的那樣，跟想像和幻想有關，不實際的、虛幻的，是反對理性的；第二，它是一種隱私的、單獨的；還有對身體的過度沉迷。這些東西都使得它違反了當時西方文明、西方社會里面，最核心的、最重要的，啟蒙時代之后才有的道德觀念。

我們要知道以前天主教勢力非常大的時候，不是說手淫就很好，大家都應該手淫。不，手淫也是問題，但沒有后來那么嚴重。換句話說我們現在發現一點，恰恰手淫成為道德問題，幾乎跟啟蒙運動是同時出現的事情，莫非啟蒙運動那種講理性、講自由、講人權，是跟手淫是沖突的嗎？我們現在再來看一下。

在這里面其中有一點我們要注意，拉科爾就說到他說：隨著自然束縛，我們注意啟蒙運動還有法國大革命之后，自然的歸宿，然后上帝跟上天創造的看似自然的政治秩序都衰退了，國王的權威過去了，教會的權威也過去了，這個時候個人的理性、約束情感和想象力興盛起來。

在18、19世紀哲學和政治理論里面最大的問題，就是個人如何可以適應這樣一種嶄新的社會跟政治秩序。在這樣的情況底下，我們要注意每個人都應該是能夠自制的。因為現在國王不管你了，教會不管你了，現在這個社會是個民主的社會，講民主的話就首先每個人要懂得自律，要懂得用理性成熟的去思考。對于這樣的人來講，在這樣特定的社會環境底下，手淫就代表了整個政治框架的危險，他甚至說手淫是民主社會的弱點，是它的原罪，為什么呢？手淫興盛的條件，比如說想像對奢侈的欲望、隱私，都是對新的政治社會秩序必不可少的條件，但是也會造成道德的淪喪。

也就是說要民主先得戒手淫了，各位。什么時候要爭取到民主，大家先戒掉手淫的壞習慣。因為手淫會使得你過度想關在房間里面自己跟自己快活，而忘記了跟公共交往的重要性，忘記了公共生活。同時手淫是一個不需要有條件，你不需要找對象，不需要外在條件，你愛什么時候干就什么時候干的事，完全憑自己的想像。因此是完全可以讓人沉溺，像上癮一樣。你會喪失了自律，一個喪失了自律的人，不懂得自治的人，他怎么能夠為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他又怎么能夠跟其他人合作，去共同決定整個社群的命運呢？

所以這是不對的。

然后我們再來看一看，當時在打擊手淫這點上面，起最重要作用的還不是一些道學家而是醫生，這點就跟福柯觀察的一個現象很類似。當天主教會權威衰退之后，什么人什么階層什么職業取代了過去的教會呢？那就是醫生。醫生提出種種的理由反對手淫，但是其目的考慮的仍然是道德問題。有點像今天最反對抽煙的是醫生，但是你仔細看抽煙在今天變成一種道德問題，它們并不只是個健康問題，而是我們認為一個抽煙的人道德上有點敗壞，所以也就是說醫生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大的道學家。

然后這里面甚至居然手淫跟市場經濟上的一些弱點也是有關的。本來手淫是一個人追逐自己的快樂，追逐自己的快樂有什么不對呢？資本主義社會不是講的就是每個人都自立的話，那么我們社會就會更好，亞當史密斯說有看不見的手，調動起我們每個人自己自私的欲望，整個社會反而更好，每個人都能夠得到好處。

那手淫為什么不對？

原來手淫不對的地方在于，它是種享樂形式，但是所有其他追求自私自利的享樂的人，在市場上做買賣的人，都必須涉及交易。而交易就一定是跟別人發生關系，你要賣個東西人家得肯買，你要買個東西得人家肯賣，在這個過程里面，你目的的獲取達不達到是有條件限制的，那什么樣的牟利行為是脫離現實基礎，完全建立在幻影上的呢？

就是那種信貸危機，像我們現在看到金融風暴，這種虛假的信貸，股票投資。這個東西在當時很多人看來，它背后的危險就跟手淫是一樣的。一個人不需要去交涉男女朋友，他只需要自己關起房門來，放縱自己的欲望跟別人沒有交易關系，沒有合作關系，這不就是手淫嘛。所以手淫跟金融風暴的根源是同樣的一種道德危機，這起碼就是過去西方的想法。

鳳凰讀書 2015-08-23 08:4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