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節讀詩|易安倜儻,有丈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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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李清照也是一位人們耳熟而不能詳的詞人,史書對李清照生平的記載僅寥寥數字。傳統文學史敘事喜歡給她貼上“婉約”的標簽,但她的詞卻不盡婉約,亦有不少詞豪放如蘇軾、辛棄疾。而她和丈夫趙明誠被傳為佳話的所謂“神仙眷侶”,事實上也不盡如此。


文 | 三書


1084年,李清照出生在詩書官宦之家,父親李格非官至禮部員外郎,與蘇軾常以文章相往來。李清照在濟南章丘的少女時代天真爛漫,十六七歲時她離開故鄉去了汴京(河南開封)。她在《如夢令》回憶少女時在故鄉嘻游的場景:


嘗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

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

爭渡、爭渡,

驚起一灘鷗鷺。


據考證,這首《如夢令》乃李清照第一首詞作,小試詞筆便出手不凡。不是憐花惜春之類的閨情,而是趁著酒興出游的豪氣,因此評論稱“易安倜儻,有丈夫氣”。




來到汴京后不久,李清照便遇見了趙明誠。據元代野史記載,趙明誠幼時,其父趙挺之將為擇婦,趙明誠晝寢,夢里誦書,醒來之后只記得三句“言與司合,安上已脫,芝芙草拔。”趙挺之解其意曰:“詞女之夫”。或許由于這個原因,趙明誠在一次詩酒會上,為李清照的才情所傾倒,并認定要她做自己的妻子。當時趙明誠還是太學里的學生,而他的老師就是李清照的父親李格非。趙明誠詣門拜訪,二人相見,且羞且喜,李清照將這次浪漫經歷寫成《點絳唇》一詞:


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

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

見客入來,花襪金釵溜。

和羞走,倚門回首,

卻把青梅嗅。


剛剛蕩完秋千,身上透著薄汗,意態慵懶地整理衣衫。忽見客人走進,于是她鞋都顧不得穿便慌忙小跑溜走。她感覺到客人灼灼的目光在身后緊緊跟著,到了門口,就要進去了,就要失去了,不由站住,回頭看他,又不敢看他,只好裝作不經意地在嗅青梅。


少女時期的李清照,其待字閨中的心情,也和所有少女一樣,緊張、興奮、羞怯而幸福。



1102年,18歲的李清照與21歲的趙明誠結為夫婦。新婚燕爾之情,見于《減字木蘭花》:


賣花担上,買得一枝春欲放。

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

云鬢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然而這樣的幸福沒有持續多久,次年其父李格非在北宋末年的新舊黨爭中被誣為“元祐奸黨”,李清照受到株連而不得居京,于是獨自返回原籍濟南。在老家飽受了兩年多離別相思之苦后,1106年她才得以歸京。久別重逢之際,她的心情卻很復雜,《小重山》曰:


春到長門春草青,

紅梅些子破,未開勻。

碧云籠碾玉成塵,

留曉夢,驚破一甌春。


花影壓重門,疏簾鋪淡月,

好黃昏。

二年三度負東君,

歸來也,著意過今春。


李清照將自己在家鄉獨居的生活自比為長門賦中被冷落的西漢陳皇后阿嬌。時隔二年,梅開三度,辜負春光,在這個“花影壓重門,疏簾鋪淡月”的好黃昏,她的心情卻是凄涼的。久別重逢,這個春天的珍貴和幸福自不待言,然而詞人卻需要告訴自己著意過好,不可再辜負了春天。



這首詞中的心情表達得很婉約,李清照不能在詞中具體表達她的難言之隱。趙明誠此時對她已經疏遠,甚至已經納妾,北宋納妾之風尤盛,何況趙明誠乃宰相之子。


李清照歸京后第二年,趙明誠之父趙挺之罷相,不久去世。1107年,夫婦二人同歸鄉里,在山東青州過了十年隱居生活。期間夫婦兩情甚篤,猜書斗茶,花前月下,趙明誠酷愛金石之學,李清照的詩詞雅興便轉移至金石學。為了竭盡全力幫助丈夫,她還節衣縮食,《金石錄后序》中說:“余性不耐,始謀食去重肉,衣去重采,首無明珠翡翠之飾,室無涂金刺繡之具。”




然而這十年為丈夫所做的一切,并沒有使他們的“伉儷之諧”天長地久。1121年初,趙明誠再次出仕,欲赴萊州任太守。臨別之際,李清照寫下《鳳凰臺上憶吹簫》一詞: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

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

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

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

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

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

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不僅僅是離懷別苦,還有許多欲說還休之事。新來瘦,也不僅僅因為離別,也不是悲秋,那是因為什么?也是難言之隱。按說趙明誠赴任,完全可以攜眷前往,但他卻留下李清照獨去。




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李清照恐怕也哭過,也懇求過,但趙意已絕。此刻她只能“念”武陵人遠,想他最終不能和她像秦穆公的女兒弄玉和簫史那樣伉儷雙飛,而他走后將煙鎖秦樓,將她留在無邊的寂寞里。惟有樓前流水似陪伴她、憐惜她,她可能常常終日對水凝眸,而今他走后,又添一段新愁。


趙明誠走后,李清照便陷入孤獨的深淵。1120至1126年,趙明誠連任萊州、淄州太守,李清照獨居青州,期間詞作多為別離之思。她的愁思寂寞在《聲聲慢》一詞中集中體現出來: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

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

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

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首句十四個疊字如泣如訴。李清照此時已四十多歲,被丈夫疏遠而無子嗣,如今又獨居無依,何況值此深秋,北雁南飛,黃花滿地,凋零憔悴無人憐惜,此情此景怎能不令人痛徹心扉。守著窗兒,等待天黑,梧桐細雨,點點滴滴,濃愁如暮色將詞人吞噬并慢慢咀嚼。




1126年北宋覆亡,趙明誠赴建康(今南京)任知州,李清照逃難也來到建康,在此她有過一段回光返照般的幸福。據說雪天時,李清照便頂笠披蓑,徇城遠覽尋詩。然而當她得詩之后,邀請趙明誠唱和時,趙卻每每苦之很不耐煩。


1129年,趙明誠病逝。李清照在江南一代逃難,漂泊輾轉于浙江的紹興、杭州、金華之間。她在《金石錄后序》中回憶與趙明誠最后一別時說,趙葛衣岸巾,精神如虎,目光爛爛射人,望舟中與她告別。她呼曰:“如聞城中緩急,奈何?”趙答曰必不得已,則其他一切皆可拋棄,唯獨他收集的宗器不可,要李清照抱著它們與之俱存亡。


至此不能不問:李清照在趙明誠心里到底有多少份量?大難臨頭,他想到的仍只是自己的金石!然而,更讓人痛心的是李清照對此毫無疑義,后來她以生命捍衛的書畫一夕被盜,她痛心的是辜負了趙明誠。




趙明誠死后,李清照頹然老矣,她的詞作幾乎都在嘆老嗟卑,充滿了人生無常此生已矣的荒涼感。有時她也憶起遙遠的過去,往事歷歷在目,而她已經死去一般,只能躲在世界的幕后偷聽,比如1150年她在南宋京城臨安獨自過元宵節時,回想起在北宋汴京度過的元宵節——《永遇樂·元宵》: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處?

染柳煙濃,吹梅笛怨,春意知幾許?

元宵佳節,融和天氣,次第豈無風雨?

來相召、香車寶馬,謝他酒朋詩侶。


中州盛日,閨門多暇,記得偏重三五。

鋪翠冠兒,捻金雪柳,簇帶爭濟楚。

如今憔悴,風鬟霜鬢,怕見夜間出去。

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



新京報書評周刊 2015-08-23 08:4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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