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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贄:“咸以孔子之是非為是非,故未嘗有是非”
李贄,初名載贄,字宏甫,號卓吾,福建泉州府晉江縣人,其地又稱溫陵,故時人又叫他李溫陵。他雖不是陽明先生的及門弟子,也可以歸人“掀翻天地”的王門弟子行列。因為他是王艮之子王襞的門生,可以說是陽明先生的三傳弟子。這一點他自己說得很清楚:“心齋之子東崖公,贄之師。東崖之學,實出自庭訓,然心齋先生在日,親遣之事龍溪于越東,與龍溪之友月泉老衲矣,所得更深邃也。東崖幼時,親見陽明。”王襞九歲時曾隨父親王艮前往余姚,謁見陽明先生。陽明命門生王畿、錢德洪做他的啟蒙老師。焦竑為王襞寫墓志銘,說道:“先生諱璧,字宗順,學者稱東崖先生……生九齡,隨父之陽明公所,士大夫會者千人。公命童子歌,多囁嚅不能應,先生意氣恬如,歌聲若金石。公召視之,知為心齋子,詫曰:'吾固知越中無此兒也。輒奇而授之學。是時龍溪、緒
① 侯外廬、邱漢生、張豈之主編:《宋明理學史》(下),第 452 頁。② (明) 李贄:《續焚書》卷三《讀史匯·儲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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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天芝路在公左右,先生以公命,老師事之。”中黃宗羲為他立傳,也這樣說:王襞,字宗順,號東崖,心濟之仲子也。九歲隨父至公稽。每遇講會,先生以童子歌詩,聲中金石。陽明問之,知為心齋子,曰:吾固疑其非越中兒也。令其師事龍溪、緒山。先后留越中幾二十年。”由此可見。王襞是陽明的再傳弟子,從王畿、錢德洪那里接受王學的啟蒙,又繼承了父親的王學傳統。王艮在淮南講學,他始終追隨左右。王艮逝世后,他繼承父親的講席,往來于各地,主其教事。。
1.贊揚王門弟子“一代高似一代”
萬歷二年(1574),李贄出任南京刑部員外郎。此時王襞在南京主持講會,李贄前往聽講,拜王襞為師。從學術的傳承關系上看,李贄可謂陽明先生的三傳弟子。因此,李贄對于陽明及其弟子推崇備至,是在情理之中的。他編輯《陽明先生道學鈔》八卷、《陽明先生年譜》二卷,弘揚陽明先生的學術。在給友人的信中他贊揚道:“此書之妙,千古不容言”,“士大夫攜之以入扶手,朝夕在目,自然不忍釋去,事上使下,獲民動眾,安有不中款者乎?唯十分無志者乃不入目,稍有知覺能運動,未有不發狂欲大叫者也。”"又說陽明先生:“使人人知"致良知’三字出于《大學》《孟子》,則可以脫禍,而其教亦因以行,此則王先生之善巧方便,千古大圣人所當讓美,所當讓德,所當讓才者也。前此而白沙先生,亦曾親見本來面目矣,幾曾敢露出半語乎?然非龍溪先生五六十年守其師說不少改變,亦未必應然從風,一至此也。此則陽明王先生之幸,
@(明)焦立:《王東崖先生墓志銘》《焦氏諸園集》卷三十一(墓志銘》。@(清)美宗教:(月學案》卷三十二(泰州學室一·處士王東座先生裝》@(清)黃宗藏:《明惕學案》卷三十二(泰州學案一·處士王東崖先生襞》
@ 參見若肇祖(李貴年語》,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57 年,第 32 -33 頁。容氏引用(明爆王東星先生集》任首之(東星年譜紀路》,對此有所考證。
@(明)李貨:《與方伯雨》,《續焚書》卷一《書口)。
不然者,有期有司如此其詳明也,然猶有束書而不肯讀者……弟謂兄圣人之資也,且又圣人之徒也。弟異端者流也。本無足道者也。自朱夫子以至今日,以老偉為異喘,相襲而排擯之者,不知其幾百年矣。”①在李贊看來,“異端”這頂帽子,是那些俗子、假道學、無見識人強加給他的,索性以““異端”自居,我行我素,君子坦蕩蕩。他的“異端”言論驚世孩俗,令假道學們“莫不膽張心動”。錢謙益說:“卓吾所著書,于上下數千年之間,別出手眼,而其掊擊道學,抉摘情偽,與耿天臺往復書,累累萬言,胥天下之為偽學者,莫不膽張心動。”什么樣的言論竟然有
如此魔力,使得“偽學者”們“膽張心動”呢?
其一,不必以孔子之是非為是非。關于是非的標準,他有一段十分精辟的議論:“人之是非,初無定質。人之是非人也,亦無定論。無定質,則此是彼非,并育而不相害;無定論,則是此非彼,亦并行而不相悖矣。然則今日之是非,謂予李卓吾一人之是非,可也;謂為千萬世大賢大人之公是非,亦可也;謂予顛倒千萬世之是非,而復非是予之所非是焉,亦可也。則予之是非,信乎其可也。前三代,吾無論矣。后三代,漢唐宋是也。中間千百余年,而獨無是非者,豈其人無是非哉?咸以孔子之是非為是非,故未嘗有是非耳。”千百年來沒有是非可言,原因就在于,人們都以孔子之是非作為評判是非的標準,所以就沒有是非可言了。王陽明主張以吾心之是非為是非,李贄把這一理論提升到新的高度。這并非他的心血來潮,而是一貫主張。
在論及司馬遷時,他重申了不必以圣人之是非為是非的觀點:“夫所謂作者,謂其興于有感,而志不容已;或情有所激,而詞不可緩之謂也。若必其是非盡合于圣人,則圣人既已有是非矣,尚何待于吾也?夫
① 《明)李貨;《復鄧石陽》,《焚書》卷一《書答》
@(清)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閏集《異人三人·卓吾先生李贄》。@ (明)李贄:《藏書紀傳總目前論》,《藏書》卷首。326
案圣人以為是非,則其所言者乃圣人之言,非吾心獨得之言也。言不出于由衷,情非由于所激,則無味矣……夫《春秋》者,夫子之史也,筆則筆,削則削,初未嘗按古之圣人以為己之是非也。故游、夏雖文學,終不能出一辭以贊之,而況為之傳為之注乎!蓋夫子之心期天下后世自知之,至其言之不可知者,初無害其為可知,又何必穿留附會,以求合于一字一句之間也!”①痛快淋漓而又邏輯嚴密,孔子的《春秋》都沒有以圣人之是非為是非,后人為什么一定要以圣人之是非為是非呢?否則的話。古之圣人早已有是非了,還要吾輩何用?這就給沉迷于儒家經學的人們迎頭一擊:“何必穿鑿附會,以求合于一字一句之間也!"
其二,不待取給于孔子而后足。在與耿定向的論戰中,對于耿氏所說“學其可無術歟”,予以批駁:“此公所得于孔子而深信之以為家法者也,仆又何言之哉!然此乃孔氏之言也,非我也。夫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待取給于孔子而后足也。若必待取足于孔子,則千古以前無孔子,終不得為人乎?”又說:“且孔子未嘗教人之學孔子也。使孔子而教人以學孔子,何以顏淵問仁,而曰'為仁由己’而不由人也歟哉!何以曰'古之學者為己’,又曰'君子求諸己’也歟哉!惟其由己,故諸子自不必問仁于孔子;惟其為己,故孔子自無學術以授門人。”@倘若人們都必須取足于孔子,那么孔子出生之前“終不得為人”嗎?
他反對把孔子圣人化,認為他也是“庸眾”的一員:“雖孔夫子亦庸眾人類也,人皆見南子,吾亦可以見南子,何禪而何機也?子路不知,無怪其弗悅夫子之見也,而況千載之下耶?人皆可見,而夫子不可見,是夫子有不可也?夫子無不可者,而何不可見之有?”因此,他提出“圣人不高,中人不低”的觀點:“天下之人,本與仁者一般,圣人不曾高,中人
① (明) 李贄:《司馬遷》,《李溫陵集》卷十五。⑦ (明)李贄:《答耿中丞》,《焚書》卷-《書答》。③(明) 李贄:《答周柳塘》,《李溫陵集》卷四《書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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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底,自不容有惡耳。”由此,他認為只有顏淵“得好學之實”,其他說子不知夫子所學:“若其他弟子,則不免學夫子之不厭而已,學夫子之不得而已,畢竟不知夫子之所學為何物,自己之所當有事者為何事…吁,當頭子時,而其及門之徒已如此矣,何怪于今何怪于今!其三,六經營史。一般以為“六經皆史”是清代學者章學誠提出的至理名言,把《詩》、《書》、《禮》、《樂》《易》《春秋》,從“經”的神壇上拉了下來,與史書平起平坐。殊不知,早在二百年前,李贄就高唱“六經皆史”了:“經、史一物也。史而不經,則為穢史矣,何以垂戒鑒乎?經而不史,則為說白話矣,何以彰事實乎?故《春秋》一經,春秋一時之史也。《詩經》、《書經》二帝三王以來之史也。而《易經》則又示人以經之所自出、史之所從來,為道屢遷,變易匪常,不可以一定執也。故謂六經皆史可也。”2六經原本就是史書,被后人尊奉為“經”,披上了神圣的外衣,一字一句都神秘莫測,李贄極力主張應該還它的本來面目--“經史一物”。言簡意賅,在理論深度上,絲毫不遜色于章學誠。
不僅六經如此,四書也是如此。他認為六經和《論語》《孟子》并非萬世之至論:“夫六經、《語》、《孟》,非其史官過為褒崇之詞,則其臣子極為贊美之語。又不然,則其迂闊門徒、懵懂弟子記憶師說,有頭無尾,得后遺前,隨其所見,筆之于書。后學不察,便謂出自圣人之口也,決定目之為經矣。孰知其大半非圣人之言乎?縱出自圣人,要亦有為而發,不過因病發藥,隨時處方,以救此一等懵懂弟子、迂闊門徒云耳。藥醫假病,方難定執,是豈可遽以為萬世之至論乎?然則六經、《語》《孟》,乃道學之口實,假人之淵藪也,斷斷乎其不可以語于童心之言明矣。”這樣肆無忌憚地評說懦家經典,簡直聞所未聞,痛快淋漓之極!一則說,
@(明)李贄:《復京中友朋》,《焚書》卷一《書答》②(明)李;《經史相為表里》,《焚書》卷五《讀史》③(明)李貨;《童心說》,《焚書》卷三(雜述》。328
這些東西不過是史官的褒崇之詞、臣子的贊美之語,或者是遷闊門徒與懵懂弟子有頭無尾地記憶師說:再則說,大半不是圣人之言,即使出自圣人,也不過是“因病發藥,隨時處方”而已;三則說,這些東西不但不是“萬世之至論”而且成為“道學之口實,假人之淵數”。對經學的批判可謂入木三分,此前有哪一位思想家可以與之比肩?
在他看來,儒家經典不明“道”,儒生解經更不明“道”:“道本大道。因經故不明;經以明道,因解故不能明道。然則經者道之賊,解者經之障,安足用歟?雖然,善學者通經,不善學者執經;能學者悟于解,而不能者為解誤,其為賊為障也宜也。夫前人說經,后人解經,要不過為能者通此一線路耳,非與夫不能者道也。”①
他認為,宋儒的“道統說”在這方面留下了極壞的影響:“宋人直以濂、洛、關、閩接孟氏之傳,謂為知言云。吁,自秦而漢而唐,而后至于宋。中間歷晉及五代,無慮千數百年,若謂地盡不泉,則人皆渴死矣;若謂人盡不得道,則人道滅矣,何以能長世也?終遂泯沒不見,混沌無聞。直待有宋而始開辟而后可也,和宋室愈以不競,奄奄如垂絕之人,而反不如彼之失傳者哉?好自尊大,徒為標幟,而不知其垢誣亦太甚矣!”@
其四,今之講周程張朱者可誅。前面所說的濂、洛、關、閩,即此處所指的周、程、張、朱(周敦頤、程頤、程顥、張載、朱熹),李贄不認為他們“接孟氏之傳”。而當時的假道學卻打著周、程、張、朱的幌子,販賣私貨,嘴巴上講仁義道德,心里面想的是升官發財,他極為反感,口誅而筆伐,言詞之尖刻令人驚駭:“但見今之講周、程、張、朱者,以為周、程、張、朱實實如是爾也,故恥而不肯講。不講雖是過,然使學者恥而不講,以為周、程、張、朱卒如是而止,則今之講周、程、張、朱者可誅也。彼以為
①(明)李贄:《提綱說》,《李溫陵集》卷九《雜述》。② (明)李贄:《道學》,《李溫陵集》卷十五《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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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08 18:5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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