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正璜的《西北考察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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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時值26歲的何正璜過著“流亡”的生活。原是五代為官的書香之家,幼年習美術,后留學日本東京多摩川高等美術學校。1937年,日軍侵華,何正璜憤然辭學回國。此后,她成為了一名在江邊洗衣,兼懷天下的女子。彼時的社會現實,釀出了一批這樣的佳人,如趙蘿蕤,一邊燒飯,一邊腿上放著一本英文書。讀書、繪畫、譯詩,對她們來說,除了自我內心的需求之外,也是“貢獻給中國的禮物”。




我們從舊照中看到的何正璜,長相甜美,很難想象她回國后曾經參加過在武漢舉辦的中央軍事干部訓練團,準備投身抗日戰爭。后因武漢淪陷,才搬至恩施,接踵而來的是失業。


戰爭已持續數年。一日,何正璜在江邊浣衣,忽見水上漂來一張《大公報》。這是她素來喜讀的報紙。欣然撈起,上面登有一則教育部成立“西北藝術文物考察團”的招聘啟示。狂喜之余,借一件玫瑰色衣服,乘船去重慶應聘。


在報上登出廣告的是留法八年歸國不久的王子云。通過面試,何正璜成為這八人考察團中唯一的女性。她與王子云一見鐘情,三個月后訂婚,再十日后結婚。二人開始了歷時五年,遍及川、陜、豫、甘、青五省的萬里征程。期間,何正璜寫了大量日記,可惜大都在“文革”中被盜或遺失,僅此一本《西北考察日記》,得以保存。


二人偶于途中整理舊時剪報,看見那張《大公報》上的招聘啟示,不禁感慨:“得有今日,非緣而何!”或許不必說得這么神秘,只需再問一句,如果何正璜不愛看《大公報》呢?這背后的人力、因緣,是可以遐想的……


從這本日記中隱約可知,隨著考察的深入,何正璜的內心,發生著細微而蘊有深意的變化。


起初,考察團在成都游覽了三日,于武侯祠后殿中見到諸葛先生塑像,何正璜覺得“塑像技術尚稱佳好,唯以習俗關系,盡成為求簽之處,至俗不可堪”。這一類評論,在凡有些知識的人當中,并不罕見。然而越往后,何正璜似乎越加感受到民間的復雜性,日記中對風俗的記載,亦呈現出多樣化的視角,寫出了一種復雜的滋味。“不可堪”的事仍在發生,但“不可堪”的判斷,是越來越少了。


譬如元宵節時,她見街市人山人海,家家鑼鼓,人人新衣,火花滿天,“一派太平興隆景象,亦不減唐代長安之當年。若一外人來此,則當令其感覺不可思議。此乃全民族存亡關頭,血戰四年之后方?此乃晉豫鄂綏各已陷敵騎之鄰省?……此中國所以偉大之處耶!”這話聽來像是反諷,但作者實無此意。我想,這是她長期浸在“俗”中,感覺到其與切己生命的相連相通,從而發現了這個民族生命的韌性所在。這種看上去像是“麻木落后”的風俗,背后其實是有力量的,用民俗學者劉宗迪的話說,“因它首先是我們應該接受其引導的‘命運’”,故而,何正璜不再置身于“命運”之外,為之肅然。“肅然”,恰是何正璜日記中常常用到的詞。




我們談命運,并非是消極的,反而是積極的。比如,許多人以為文學是一種上升的藝術,然后把自己架空,但人是無法憑著架空的靈智境界而生長的。而命運,是遍在永在的,一個人逃脫命定擺布的前提,恰是先去面對和承受這份命運。


何正璜面對的命定的事情并不算少,比如戰爭、痼疾、“至俗”種種,也有一些憤慨和牢騷,但她始終抱著工作不放,因而做出重要的事來。團員中的其他人,并非都如此,為此,王子云也曾大發牢騷。何正璜提到“青年氣象”的問題,說“眾人縱若稍有青年氣象,當即能醒悟”。這里的氣象肯定與年齡無關。張新穎先生《沈從文的后半生》,開篇便是“恢復‘年青’,‘重新安排’”。實際上,讀何正璜的日記,能感到她與沈從文相通的地方。別的不說,單論建立國家博物館之雛形的想法,便可見一斑:


“中國以五千年之古國,歷來文明超于世界各國者極多,而竟無一具形之國家博物館……將來中國若能因此有一國家辦立之美術館或博物館等,則本團雖已不存,而在此開始無人注意及此之時,即已盡力奠其基礎。星星火粒燃起民族光榮巨焰,本團定亦在旁為之欣慰無已。”


他們是魯迅所言的“中國的脊梁”,縱使戳脊梁骨是常有的事。



《西北考察日記:1940-1941》,何正璜著,中華書局2015年2月,36.00元


原載《中華讀書報》( 2015年06月17日)



(統籌:啟正;編輯:劉宏)


中華書局1912 2015-08-23 08:5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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