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輩豈是蓬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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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

渡遠荊門外,來從楚國游。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

月下飛天鏡,云生接海樓。仍憐故鄉水,萬里送行舟。

《長干行》

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塵與灰。常存抱柱信,豈上忘夫臺。

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

《登金陵鳳凰臺》

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吳官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一水中分白鷺洲。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金陵酒肆留別》

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喚客嘗。

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觴。

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

《古朗月行》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臺鏡,飛在白云端。

《南流夜郎寄內》

夜郎天外怨離居,明月樓中音信疏。

北雁春歸看欲盡,南來不得豫章書。

以怡人之名花比傾國之美人,以君王與娘娘的必然情緣印證眼前之恩愛,以氤氳之仙氣點染身邊之境界,確是曲詞之神品。

《永王東巡歌十一首》

永王正月東出師,天子遙分龍虎旗。樓船一舉風波靜,江漢翻為雁婺池……試借君王玉馬鞭,指揮戎虜坐瓊宴。南風一掃胡塵靜,西入長安到日邊。

圣主西巡蜀道來,石為樓閣九天開。少帝長安開紫極,雙懸日月照乾坤。

關漢卿《贈珠簾秀》

十里揚州風物妍,出落著神仙,恰便似一池秋水通宵展,一片朝云盡日懸。

金鉤光錯落,繡帶舞蹈躚,似霧非煙。

愁的是抹回廊暮雨蕭蕭,恨的是篩曲檻西風剪剪,愛的是透長門夜月娟娟。

妝點就深閨院,不許那等閑人取次展。

凌波殿前,碧玲瓏掩映湘妃面——沒福怎能夠見?

爾個守戶的先生肯相戀,煞是可憐,則要你手掌兒奇擎著耐心兒卷。

《惜春堂》寫長沙有個世世代代都是娼籍的妓女妙妙,特別喜歡秦觀的詞作。只要得到他的一首新詞,便又抄又唱又舞的,愛之不盡。后來秦觀犯了事經過長沙,特別郁郁不樂。有人推薦說王妙妙是個識才的人,秦觀就去找她。

只見王妙妙姿容雙絕,儀態瀟灑。她案上的書,前前后后都題名曰:《秦學士詞》。秦觀大喜,卻故意問曰:

秦觀何許人也?小姐此處為何盡是秦詞?

王妙妙就給他講秦觀詞的種種妙處,還啟喉歌唱給秦觀聽。

秦觀益發奇怪了:天下詩歌樂府之多,不可盡數。你為什么單愛他的詞呢?

關劇《金谷園綠珠墜樓》

西晉時,散騎常侍石崇,出使歸來,遇群盜路劫綠珠母女,崇命軍健殺散群盜,救出綠珠母女,并將綠珠帶回洛陽。潘岳屬下孫秀,隨潘迎崇歸來,見綠珠貌美,忘形叫好,遭到申斥。孫惱羞成怒,投靠司馬倫,伺機想得到綠珠。司馬倫久欲篡位,就怕司馬允和他作對。后用孫秀計,殺死司馬允。石崇靠山賈皇后倒后,孫又趁勢進讒,殺死石崇、潘岳,并圍住金谷園,搜尋綠珠。綠珠被逼,墜樓而死。

石崇此人一向驕奢淫逸。得知自己府邸被圍困后對綠珠說:我是因為你才獲罪的。歷史以其獨特的能力忘卻原本的全意,取其典故象征至死不渝忠貞的愛情。

魯迅曾如此悲哀地說過,人最痛苦的,莫過于夢醒后卻無路可走。夢醒后的陶潛歸隱田園,晉人向外發現了自然,向內發現了自己的深情。

唐寅臨行之前,續妻對丈夫軟語溫存、撫愛有加。丈夫進京會試后,續妻夜夜都做的是鳳冠霞帔、狀元夫人的美夢。

唐寅勉強按捺住心頭悶氣,踏進家門。繼妻見他回來,始則冷若冰霜,繼則大吵大罵,夫妻兩人鬧了個天翻地覆。唐寅曾對文征明寫信,描摹這段傷心事時說:

茲經所由,慘毒萬狀。眉目改觀,愧色滿面。衣焦不可伸,履缺不可納。僮奴據案,夫妻反目。舊有獰狗,當戶而噬。

心性高傲的唐伯虎哪里受得了妻子的冤枉氣,此后不久便與難以共憂患、守貧窮的繼妻分道揚鑣,離異兩便。

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直到高山上。舉頭紅日白云低,四海五湖皆一望。

《代妓者和人見寄》

門外青苔與恨添,私書難寄鯉魚街。另來淚滴知多少?請驗團花舊舞衫。

《失題》

一盞瓊漿托死生,佳人才子自多情。世間多少無情者,枕席深情比葉輕。

文征明

曲欄風露夜醒然,彩月西流萬樹煙。人語漸微孤笛起,玉郎何處擁嬋娟?

應酬完畢,伯虎不經意地向河上畫舫瞟了一眼,只見畫舫之中有一天仙也似的麗人,敬慕而深情地盯著自己。伯虎心有所動,拔腿要走,又見那天仙麗人莞爾一笑,明眸皓齒,遠山流霞,真像一朵被春風催開苞蕾的嫩花嬌蕊。

伯虎被麗人勾魂攝魄的巧笑所逗引,正想有所表示,忽見畫舫已緩緩駛去。

眼見得畫舫與麗人偕逝,伯虎悵然已久,忽然一陣耳熱心跳,遂下定決心雇下一葉小舟,尾追畫舫而去。一路行來,畫舫早出了蘇州,直到吳興地界,方才停泊上岸。伯虎輾轉打聽,才在這是吳興一家仕宦富室的畫舫。

洞房花燭夜,秋香深情地凝視著夫如,猛然記起當日在蘇州作畫的那人,便問他是也不是。伯虎手撫嬌妻,坦然點頭。秋香不解地問:你是位有才學的讀書人,為何自甘為仆,如此自輕自賤?

昨夜海棠初著雨,數朵輕盈嬌欲語。佳人曉起出蘭房,折來對鏡比紅妝。

問郎花好奴顏好,郎道不如花窈窕。佳人見語發嬌嗔,不信死花勝活人。

將花揉碎擲郎前,請郎今夜伴花眠。

《感懷》

鏡里形骸春光老,燈前夫婦月同圓。萬場快樂千場醉,世人閑人地上仙。

書畫詩文總不工,偶然生計寓其中。

青衫白發老癡頑,筆硯生涯苦食艱。湖上水田人不要,誰來買我畫中山?

不煉金丹不坐禪,不為商賈不耕田。日來寫就青山賣,不使人間造孽錢。

唐寅在寧王府陽春書院時,曾漫步贛江之畔滕王閣遺址,遙想當年王勃作賦的英才勃發,不禁口占一絕:

畫棟珠簾煙水中,落霞孤鶩渺無蹤。千年想就三南海,曾借龍王一陣風。

一宿姻緣逆旅中,短詞聊以識泥鴻。當時我作陶承旨,何必尊前面發紅?

生在陽間有散場,死歸地府又何妨?陽間地府俱相似,只當飄流在異鄉。

故人別后千回夢,想見詩中語笑嘩。自是多情能記憶,春來何止到君家。

才子無祿又無年,生死悲歌總可憐。江南才子足風流,留取圖書照千古。

文人慧業,靈運已夙生天;再世因緣,浪仙自堪鑄佛。

從嘉靖三十二年到四十一年,徐渭直接參與現實、參與軍事、參與政務。日本浪人、武士、奸商為主體所組成的大規模武裝盜匪集團。

袁宏道《徐文長傳》文長自負才略,好奇計,談兵多中。凡公所以餌徐、汪諸虜者,皆密相議,然后行。

潘家在陽江縣衙大擺婚宴,前來賀喜的人們絡繹不絕。蕭鼓聲聲,笙歌陣陣,粵曲悠悠,這對小夫妻,心里盛裝的全是幸福,臉上洋溢著的全是甜蜜。

華堂日晏綺宴開,伐鼓吹蕭一兩回。帳底畫眉猶未了,寺丞親著絳紗來。

掩映雙鬢繡眉新,當時相見各青春。旁人細語親聽得,倒是神仙會里人。

黃金小紐茜衫溫,袖褶猶存舉案痕。開匣不知雙淚下,滿庭積雪一燈昏!

傳呼夾道使君來,寂寂柴門久不開。不是疏狂甘慢客,恐因車馬亂蒼苔。

冷雨幽窗不可聽,挑燈閑看牡丹亭,人間亦有癡如我,豈獨傷心是小青。

小時種梧桐,桐本細如艾。

針尖刻小詩,字瘦皮不壞。

剎那三五年,桐大字亦大。

桐字已如許,人長變奚怪?

好將感嘆詞,刻在前詩外。

新字日相催,舊字不相待。

顧此新舊痕,而為悠忽戒。

吳梅村:世情三味語,少年場何處得來?

《交友箴》

飲酒須飲醇,結交須結真。飲醇代藥石,交真類松筠。

勸君休刎頸,勸君休剖心。盟血未干口,干戈常相尋。

三年后,李漁再從蘭溪乘船赴杭,想再次參加鄉試。但在途中聽說李自成大破明軍,江南亦不太平,杭州的危險更大。整個大明朝都處于風雨飄搖之中,鄉試也不知是否能如期舉行。

為了解決生計問題,李漁還曾到金華府同知許檄彩處擔任過兩年的幕僚。妖性不改,忙里偷閑娶了二夫人曹氏。嫁正值壯年、如狼似虎的李漁,曹氏自然十分情愿。

明崇禎十七年,大清順治元年,李自成攻占北京,朱由檢自縊于煤山。改朝換代的清軍隨即又趕走李自成,進駐北京,開始了統一全中國的大業。

兩年后,投降新朝的方國安、阮大鋮等人帶領清軍攻打金華,焚燒府治。無枝可依的李漁只得帶著家小,先逃到婺寧庵中,接著又藏到小舟中。依舊舍舟上岸,避于深山之中。

沒等到李漁光榮獻身,清軍就已迅速平定浙江局限。回蘭溪下李村做起了大清順民。大朋友們的幫助下,于李家祖墳附近造起了幾間草屋,美其名曰“伊山別業”。

無意在新朝科考仕的李漁,過了三年農家生活。

但是此公既不能為官去登朝班仙榜,當然也不會甘心做一位識字的農民。他永遠具備多姿多彩的妖性,做什么事情都要極盡鬼斧神工之妙,窮盡天地造化之理。

研究養草種花,庭園布置。《閑情偶寄》。修造三條水渠,連接兩道小溪。

為村里的業余昆曲團編寫劇本并自任導演。作為戲妖,在喬裝打扮方面極為擅長。曾為調解鄰村之間的糾紛而去做中間人。調解完成后,一方認為明顯不公,打算加害于他。

李漁聽到風聲,趁著雨天賽上蓑衣,戴上斗笠,裝成農民模樣很快溜之大吉。化裝在漁民,駕著小船駛入蘭江,直奔杭州而去。

如此智者,一旦動起心術,使起妖法,誰能奈何得他?

此次來到繁華美麗的杭州,起初他也對節奏快、應酬多的市井生活不大適應,有時甚至還十分眷念在伊山別業鄉居的歲月:計我一生,得享列仙之福者,僅有三年。

作為典型的都市文人,真要他返鄉,他肯定會不大習慣了。

《奈何天》《意中緣》《蜃中樓》《無聲戲》《十二樓》《憐香伴》《風箏誤》《玉搔頭》

符合市民口味,帶有生活情趣,具備情感內涵,處處充滿悲歡離合等巧遇,時時展示美丑妍媸等極大反差,為普通市民們圓夢、說項、溫情、眩奇。

遷居南京,且寫書、出書、排戲、演戲。小試鋒芒在杭州,大展宏圖在南京,在全國。文妖、詩妖、書妖和戲妖,大軸好戲,尚在后頭開鑼。

芥子園:此予金陵別業也。地止一丘,故名芥子,狀其微也。往來諸公,見其稍具丘壑,謂取“芥子納須彌”之意。

《芥子園畫譜》《閑情偶寄》如何生活得優雅、美好而富于藝術色彩。

《比目魚》《凰求鳳》《慎鸞交》《巧團圓》

康熙五年,55歲李漁平生第一次北上燕京,飽覽帝都春色。北方諸位有識之士,聽說李漁在京,無不冀圖一見。

請以若為生而我充旦,其余角色則有諸姐妹在。此后,主人撰曲,勿使諸優浪傳,秘之門內可也!

這種編導演同床共枕的團隊組合,這種骨肉一家親的藝術氛圍,恐怕在世界戲劇史上都是極為難得的一段佳話。

眾姬妾彼此間明配默契、珠聯璧合。鶯歌燕舞,宛若仙子一般。

元旦即稱觴,鶴壽龜齡齊讓早。歲朝先試樂,鶯歌燕語盡輸嬌。

尤桐:

金陵李笠翁漁至蘇,攜女樂一部,聲色雙麗。招予寓齋顧曲相樂也,予與余澹心懷賦詩贈之,以當纏頭。

笠翁薄游吳市,攜女樂一部。自度梨園法曲,紅弦翠袖,燭影參差,望者疑為神仙中人。

響遏行云事果真,飛來過曲盡天神。諦聽不是霓裳舞,悔殺蓬萊枉架人。

無窮樂境出壺天,不是群仙也類仙。勝事欲傳須珥筆,歌聲留得幾千年。

遠在江蘇寶應縣令孫惠家做幕僚的蒲松齡,久聞李家班大名,特意到蘇州來請。一經聚首便深情無限。

最能談狐說鬼的一代文妖,最能興風作浪的一代戲妖。

《贈武林李笠翁》

家近西陵住薛蘿,十郎才調歲蹉跎。江湖笑傲夸齊贅,云雨荒唐憶楚娥。

海外九州書志怪,坐中三疊舞回波。前身合是玄真子,一笠滄浪自放歌。

眾歌姬一個個仙姿妖容、國色天香,舉手投足之間,啟喉輕唱之韻,真個把一座小小的芥子園幻化成蓮花寶地,人間天上。

《今雙園詩集序》:

丁巳春,予自白門移家。家湖上,碧波千頃,環映幾席;兩峰六橋,不必啟戶始見……

繁冗驅人,舊業盡拋城市里。湖山招我,全家移入畫圖中。

趙坦《書李笠翁墓券》描摹過層園之美和戲曲之盛:

晚歲卜筑于杭州云居山東麓。緣山構屋,歷級而上,俯視城湮,西湖若在幾席間,煙云旦暮百變,命曰層園。

客至,弦歌迭奏,殆無虛日……

由苦入樂,因悲轉歡,人生猶如哭笑之間的游戲,命運有若動靜相連的小舟。

《風箏誤》

傳奇本為消愁設,費盡杖頭歌一闋。何事將錢買哭聲,反令變喜成悲咽?

唯我填詞不賣愁,一夫不笑是吾憂。舉世皆成彌勒佛,度人禿筆始堪投。

把喜劇作為度世的方舟,讓世人在觀戲過程中笑口常開,愉悅人生的教化功能。

《憐香伴》中的奇女子崔箋云和曹語花一見如故,彼此相伴,最后心如愿地同嫁給一位老公。

《慎鸞交》的主旨,是說男女要么不好,要好就好到底,千萬不可中途拋棄。書生華秀與名妓王又嬙相交僅半月,立誓達十年。十年之內華秀決不納妾,王又嬙一不嫁人二不污身。

十年后,華秀中狀元,立奇功,卻仍然守身如玉,專等王又嬙前來踐約、成其婚配。

笠翁十種曲,實踐戲劇美學主張,反映他的人生觀念和價值尺度,有些喜劇,催人發笑,令人落淚、啟人深思。

天上誤落謫仙侶,人間熱鬧七十年。

《風入松 見浴》

蘭湯攜到不寬衣,生怕有人窺。門扃重把湘裙掩,才退出葉底葳蕤。誰識蜂眉眼,慣穿翠箔珠幃。

芙蓉香透水晶輝,紅白艷成堆。從前愛把燈吹滅,不使見帳內冰肌。今自盤中托出,請從眼中收回。

勢不可擋的男歡女愛,超越萬物的至情真性。

《合錦回文傳》梁棟材和桑夢蘭,各藏有東晉女詩人蘇惠的回文錦,以此錦的得失離合作為線索串聯。歷經忠奸斗爭、平叛之戰,最終姻緣美滿、夫榮妻貴。

全書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廣闊的社會生活畫面,前后照應緊密。

行樂第一。《閑情偶寄》造物生人一場,為時不滿百歲。彼矢折之輩無論矣,姑就永年者道之:即使三萬六千日,盡是追歡取樂時,亦非無限光陰,終有息罷之日。

大家都心甘情愿地跟隨李漁去追求藝術。

以色欲為起點,以全方位的審美追求和綜合性的藝術創造為終點,以無美不備、升華人生的戲曲藝術為重點。

李漁人為,一般人只能以一種角色活一輩子,而劇作家或者演員,則能設身處地幻化為許多人物,上到皇帝下到妓女,都可以進行模仿和體驗,所以有限人生變成了無限人生,一重境界化成了多重境界。

海納山容、融會貫通、天馬行人、無所不至的戲妖之縮影。

輕舟一葉,釣竿一枝,揮手揚絲,海闊天空。驀然回首,身后有戲臺一方,淺唱輕吟,勾魂攝魄。

那正是戲妖之余風,李漁之行藏。

唐張祜《縱游揚州》

十里長游市井連,月明橋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揚州死,禪智山光好墓田。

失意人無心觀風景,板橋不顧滔滔奔流的江水,本想投水自盡,一了百了,但又舍不得妻兒老小,只得嘆著氣兒,拾級直上汲江亭去。

拐過彎來,板橋忽見一位士人正在搖頭晃腦苦吟狀。側耳細聽,那士人反復念叨“山光撲面經霄雨”。本來死亡線上逃逸出來的板橋,本來萬念俱灰,了無生趣,

聽見吟詩答對,猛然精神一振,略一沉吟,“江水回頭欲晚潮”。

揚州名士馬秋玉。見板橋滿面愁容,再三打問就里,知躲債而來。呵呵一笑,多住幾天,消愁遣懷。

修葺一新,粉刷油漆。

乞食山僧廟,縫衣歌妓家。年年江上客,只是為看花。

傳奇式地邂逅了第二任妻子饒氏。

揚州三月,春暖花開。此地人家稀少而花樹蕭森,大有飄飄欲仙之感。

今日既見名士,豈有不拜之理,不一會,女兒盛妝而出,纖手磨墨,玉臂鋪紙,恭請先生題詞留念。

《西江月》梅花老去杏花勻,夜夜胭脂怯冷。

學生相貌陋,又兼一介寒士,家徒四壁,怎能消受這天仙麗人?

我女兒平素愛才惜才,豈嫌貧愛富之輕浮女子?郎才女貌,方可夫妻和諧。

求仕坎坷,家庭衰微,使得他不得不面對現實,為這可愛的少女負責。商定今以詞以聘禮,兩年之后考中進士,方回完婚。

世人開口易千金,畢竟千金結客心,自遇西江程子駿,掃開寒霧直以今。

既然露水鴛鴦不合情理,那以本官就為他們做主做媒,聊補手續罷。沉吟少許,板橋筆走龍蛇,用他那精湛的書法,創意揮毫寫下判詞:

一半葫蘆一半瓢,合來一處好成桃。從今入定風規寂,此后敲門月影遙。

鳥性悅時空即色,蓮花落處靜偏嬌。是誰勾卻風流案,記取當堂鄭板橋。

夫天地生物,化育劬勞。一蟻一蟲,皆本陰陽五行之氣而出,上帝亦心心愛念。而萬物之性人為貴,吾輩竟不能體天之心以為心,萬物將何所托命乎?

蛇蜈蚣豺虎豹,蟲之最毒者也;然天既生之,或何得而殺之?若必欲盡殺,天地又何必生?亦惟驅之使遠避之,使不相害而已。

治盜主捕而不主殺,問供亦不尚嚴刑。

《偶然作》

英雄何必讀書史,直據血性為文章。

不仙不佛不賢圣,筆墨之外有主張。

縱橫議論析時事,如醫療疾進藥方。

雕鐫魚鳥逐風景,風情亦足喜且狂。

他對文字獄查焚達半個世紀的抗清志士屈翁山的書札深為折服,對石濤、石溪、八大山人等亡國死心、遺憾終古的明朝遺民心領神會,更對光頭和尚的畫幅佩服不已。

國破家亡鬢總皤,一囊詩畫作頭陀。橫圖豎抹千千幅,墨點無多淚點多。

對康雍乾大肆篡改古籍大為不滿,深感惆悵:歷覽前朝史筆殊,英才多少受冤誣。一人著述千人改,百日辛勤一日涂,忌諱本來無筆削,乞求何得有褒誅。

杜詩的佳處,在于一種愛國愛民,忽悲忽喜之情,以及宗廟丘墟、關山勞戌之苦,宛然在目。

《道情十首》敘歷代興亡,物是人非,每每生出以醉醒世之感。“豐碑是處成荒冢,華表千尋臥碧苔,墳前石馬磨刀壞。倒不如閑錢酤酒,醉醺醺山徑歸來。”

多少后輩高科中,門前仆從雄如虎,陌上旌旗去如龍。一朝勢落如春夢。

即景小詩:風從綠若梢頭響,云向青山缺處流。亂鴉揉碎夕陽天,珮環搖動湘裙冷,俏風偷入羅衫領,美人相倚借余溫,細雨無聲系素頸。

少女采桑:桑下有梯,桑上有女,不見其人,葉紛如雨。

難得糊涂:聰明難,糊涂難,由聰明轉入糊涂更難。放一著,退一步,當下心安,非圖后來福極也。

學詩不成,去而學寫。學寫不成,去而學畫。日賣百錢,以代耕嫁;實救困窮,托名風雅。

蔡邕書骨氣洞達,爽爽如有神力。邯鄲淳應規入矩,方圓乃成。崔子玉書如危峰阻日、孤松單枝。張伯英書如武帝好道、憑虛欲仙。梁鵠書如龍威虎震、劍拔弩張。

蕭思話書如舞女低腰、仙人嘯樹。鐘繇書如去鶴游天,群鴻游海,行間茂密,實亦難過邪!

晚間睡覺,口里一邊念叨著王石谷“無一字無來處,無一筆無來處”格言,手指一邊下意識地在熟睡的妻子身上畫來畫去,妻子被弄醒后,嘟噥著說:

你自有你體,我亦有我體,要寫寫你體,何必畫我體?

蔣寶齡《墨林今話》未識頑仙鄭板橋,其人非佛也非妖;晚摹痙鶴兼山谷,別開臨池路一條。

柳葉體:忽然湖上片云飛,不覺舟中雨濕衣,折得荷花渾忘卻,空將荷葉蓋頭歸。

人間四美:

四時不謝之蘭,百節長青之竹。萬古不敗之后,千秋不變之人。

其蘭竹石的人格寄托蘊意。

《一剪梅》幾枝修竹幾枝蘭,不畏春殘,不怕秋寒,飄飄遠在碧云端,云里湘山,夢里巫山。

畫工老興未全刪,筆也清閑,墨也讕斑,借君莫作畫圖看,文里波瀾,字里機關。

三間茅屋,十里春風,窗里幽蘭,窗外修竹,此是何等雅趣,而安享這人不知也……凡吾畫蘭畫竹畫石,用以慰天下之勞人,非以供天下之安享人也。

《自題畫柱石圖》

老骨蒼寒起厚坤,巍然直擬泰山尊,千秋縱有秦皇帝,不敢鞭他下海門。

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

自然竹影才是天然圖畫,凡吾畫竹,無所師承,多得于紙窗粉壁日光月影中耳。

畫竹三境界:

江館清秋,晨起看竹,煙光日影露氣,皆浮動于疏枝密葉之間,胸中勃勃,遂有畫意。其實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掌紙,落筆倏作變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

總之意在筆先者,定則也。趣在法外者,化機也。獨畫云乎哉!

眼中之竹,胸中之竹,手中之竹

李叔同:事能知足心常愜,人到無求品自高。

文墨起海上

城南小住,情適閑居賦。文采風流合傾慕,閉戶著書自足。陽春常駐山家,金樽酒進胡麻。籬畔菊花未老,嶺頭又放梅花。

《菩薩蠻》其一: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額發翠云鋪,眉彎淡欲無。夕陽微雨后,葉底秋痕瘦。生怕小言愁,言愁不耐羞。

其二:晚風無力垂楊嫩,目光忘卻游絲綠;酒醒月痕底,江南杜宇啼。癡魂銷一捻,愿化穿花蝶。簾外隔花蔭,朝朝香夢沾。

奔走天涯無一事,何如聲色將情寄?休怒罵,且游戲。

《七月七夕在謝秋云妝閣,有感詩以謝之》

風風雨雨憶前塵,悔煞歡場色相因。十日黃花愁風影,一彎眉月懶窺人。

冰蠶絲盡心先死,故國天寒夢不春。眼界大千皆淚海,為誰惆悵為誰顰。

《金縷曲》

秋老江南矣!忒匆匆,春余夢影,樽前眉底,陶寫中年絲竹耳,走馬胭脂隊里,怎到眼都成余子?片玉昆山神朗朗,紫櫻桃,漫把紅情系,愁萬斛,來收起!

泯他粉墨登場地,領略那英雄氣宇,秋娘情味。雛鳳聲清清幾許,銷盡填胸蕩氣,笑我亦布衣而已。奔走天涯無一事,問何如聲色將情寄?休怒罵,且游戲!

吟遍美人芳草句,歸來采取伴香閨。

章士釗一直未能忘情于此姬。一直到他70歲后,哪怕政治運動特別頻繁的50年代,還念念不忘李蘋香的風采,為之填寫《虞美人》詞云:

芙蓉不逐東風去,還認秋來路。似能相識過來人,往日金剛坡上意相親。

侯生曾被香君誤,閑卻尋花侶。可憐抵死憶吳門,除了觀音八面不成春。

1918年,李叔同將與名妓朱惠百、李蘋香等人互贈之詩畫等物,全部打包轉送給好友夏丏尊保存,自己則孑然一身,翩然出家。出家之后,此情更屬前塵往事也。

行文至此,就連寫傳之人也不免為之詠嘆道:

緣來總有緣斷處,情深情斷時復時,驚夢孰知尋夢苦,銷魂須曉斷魂時。

《金縷曲 別人好東》

披發佯狂走,莽中原,暮鴉啼徹,幾行衰柳。破碎河山誰收拾?零亂西風依舊,便惹得離人消瘦。行矣臨流重嘆息,說相思,刻骨雙紅豆。

愁黯黯,濃于酒。漾情不斷淞波溜,恨年來絮飄萍泊,遮難回首。二十文章驚海內,畢竟空談何有?

聽畫底蒼龍狂吼!長夜凄風眠不得,度眾生那惜心肝剖?是祖國,忍辜負!

《題夢仙花卉橫幅》人生如夢耳,哀樂到心頭。灑剩兩行淚,吟成一夕秋。慈云渺大未,明月下南樓。壽世無長物,丹青片羽留。

庚子初夏,余寄居草堂,得與幻園趄夕聚首。曩幻園于丁酉冬,作二十歲自述詩,張蒲友孝謙為題詞云:無真非幻,無幻非真。可謂深知幻園者矣。

門外風花各自春,空中樓閣畫中身。而今得結煙霞侶,休管人生幻與真。

《津門清明》一杯濁酒過清明,觴斷樽前百感生。辜負江南好風景,杏花時節在邊城。

《贈津中同人》千秋功罪公評在,我本紅羊劫外身。自分聰明原有限,羞將事后論旁人。

《書憤》

文采風流上座傾,眼中豎子遂成名。某山某不留奇跡,一草一花是愛根。

休矣著書俟赤鳥,悄然揮扇避青蠅。眾生何用干霄哭,隱隱朝廷有笑聲。

《春風》

春風幾日落紅堆,明鏡明朝白發摧。一顆頭顱一杯酒,南山猿鶴北山萊。

秋娘顏色嬌欲語,小雅文章凄以哀。昨夜夢游王母國,夕陽如血染樓臺。

杜鵑啼血哭神州,幽幽小詞折射出時代風云,千種遺憾與萬般血淚。

《秋柳》

甚西風吹綠隋隄衰柳,江山依舊。只風景依稀凄閔時候。零星舊夢半沉浮,說閱盡興亡,遮難回首。昔日珠簾錦幙,有淡煙一縷,纖月盈鉤。

剩水殘山故國秋。知否?眼底離麥秀。說甚無情,情絲踠到心頭。杜鵑啼血哭神州,海棠有淚傷秋瘦。深愁淺愁難消受,誰家庭院笙歌又。

《登輪感賦》

感慨滄桑變,天邊極目時。晚帆輕似箭,落日大如箕。風倦旌旗走,野平車馬馳。河山悲故國,不禁淚雙垂。

《輪中枕上聞歌口占》

子夜新聲碧玉環,可憐腸斷念家山。勸君莫把愁顏破,西望長安人未還。

《憶兒時》

春秋來,歲月如流,游子傷飄泊。回憶兒時,家居嬉戲,光景宛如昨。茅屋三椽,老梅一樹,樹底迷藏捉。

高枝啼嗚,小川游魚,曾把閑情托。兒時歡樂,斯樂不可作。兒時歡樂,斯樂不可作。

《夢》

哀游子煢煢其無依兮,在天之涯。惟長夜漫漫而獨寐兮,時恍惚以魂馳。蘿偃臥搖籃以啼笑兮,似嬰兒時。母食我甘酪興粉餌兮,父衣我以彩衣。

月落烏啼,夢影依稀,往事知不知?汩半生哀樂之長逝兮。感親之恩其永垂。哀游子愴愴而自憐兮,吊形影悲。

惟長夜漫漫而獨寐兮,時恍惚以魂馳。夢揮淚出門辭父母兮,嘆生別離。

父語我眠食宜珍重兮,母語我以早歸。日落烏啼,夢影依稀,往事知不知?汩半生哀樂之逝兮,感親之恩其永垂。

《春游》有聲有色的繽紛感和畫面運動的切換感

春風吹面薄于紗,春人妝束淡于畫。游春人在畫中行,萬花飛舞春人下。梨花淡白菜花黃。柳花委地芥花香。鶯啼陌上人歸去,花外疏鐘送夕陽。

《采蓮》

采蓮復采蓮,蓮花蓮葉何蹁躚,露華如珠月如水,十五十六清光圓。采蓮復采蓮,蓮花蓮葉何蹁躚。

《玉連環影》

屋老。一樹梅花小。住個詩人,添個新詩料。愛清閑,愛天然。城外西湖,湖上有青山。

《昨夜》

昨夜星辰人倚樓,中原咫尺山河浮。沈沈萬綠寂不語,梨華一枝紅小秋。

佛國世界中真正意義上的第一詩僧。

紅塵緣盡,佛理詩長。

38歲杭州虎跑定慧寺試驗斷食17日,獲得過“文思漸起,不能自己”,“精神世界一片靈明”

“一花一葉,孤芳致潔,昏波不染,成就慧業。”

近世藝師近世葩,絕代才華絕代姿。法名演音,佛號弘一,竹杖芒鞋,云游東南,苦心傳道,一意救世,成就佛教南山律宗的高僧大師。

作為一位日本女子,她眼中的夫君是一位藝術奇人、風流情種,不是一位寂寞佛堂、青燈黃卷的修行者。晨鐘暮鼓、香煙裊繞的苦行僧生涯,

那是她的夫君能長期忍受的嗎?

山林寂寂,寺院幽幽,落花片片,流水長長。當夫人歷盡艱辛找到弘一的時候,法師已是一副標準的和尚打扮,一副沉靜的出家人面孔。任憑你卿卿我我地勸說,悲悲切切地哭訴,

他只是阿彌陀佛地合掌、善哉善哉地點頭。與女居士緣分已盡,再勸無益。從此天涯海角,不知所終。

天津俞氏夫人也得知,先是愕然怪哉。知夫莫如妻,后來是釋然平靜。也許李叔同出家,是天底下第一件最好的安排。開花結果,老有所終,繼承香火,死而無憾。

老死在山林寺院之中,念佛消災,善哉善哉。想明白之后,俞氏回歸到溫婉理性之中,不感到寂寞,更不涉悲涼。

《清涼》

清涼月,月到天心光明殊皎潔。今唱清涼歌,心地光明一笑呵!清涼風,涼風解慍暑氣已無蹤。今唱清涼歌,熱惱消除萬物和!清涼水,清水一渠滌蕩諸污穢。

今唱清涼歌,身心無垢樂如何!清涼!清涼!無上究竟真常!

《山色》

近觀山色蒼然青,其色如藍。遠觀山色郁然翠,如藍成靛,山色非變。山色如故,目力有長短,自近漸遠,易青為翠,自遠漸近,

易翠為青,時常更換。是由緣分,幻相現前,非唯翠幻,而青亦幻,是幻,是幻,萬法皆然。

《世夢》

欲來觀世間,猶如夢中事,人生自少而壯,自壯而老,自老而死,俄入胞胎,俄出胞胎,又入又出無窮已,生不知來,死不知去,蒙蒙然,冥冥然,千生萬劫不自知,

非真夢歟?枕上片時春夢中,行盡江南數千里。

今貪名利,梯出航海豈必枕上爾!莊生夢蝴蝶,孔子夢周公,夢時固是夢,醒時何非夢?廣大劫來,一時一刻皆夢中。破盡無明,大覺能仁,如是乃為夢醒漢!

如是乃名無上尊!

李叔同年輕時一直在百花叢中采蜜忙的情感經歷,也在很大程度上是其堅定佛性的基礎。

明日曾將今日期,出門倚仗又思維。為僧只合居山谷,國士筵中甚不宜。

馬一浮:苦行頭陀重,遺風藝苑思。自知心是佛,常以戒為師。

日輪挽作鏡,海水挹作盆;照我忠義膽,浴我法臣魂。九死心不愧,塵劫愿猶存;為檄虛空界,何人共此輪?

我心似明月,碧潭澄皎潔,無物堪比倫,教我如何說。

出家乃大丈夫事,非將相之所能為。

深悲早現茶花女,勝愿終成苦行僧,無盡奇珍供世眼,一輪圓月耀天心。

《凈峰別菊占絕》我到為植種,我行花未開;豈無佳色在?留待后人來!

神光四射,精氣內涵

梅蘭芳與孟小冬曾在香港相遇過,但兩人歷盡滄桑,相對無言,只有心中仍然涌動著無窮的波瀾。

莫道浮云終蔽日,應知綠葉樂扶花。

人遇困難休怨恨,事逢得意也莫狂。

John F.Kennedy曾經說過:成有源自上千個幕后英難,而失敗卻是盲目的獨裁所致。

《洛神》三國時代著名詩人曹植的名作《洛神賦》甄氏先被袁紹納為兒媳,后又為魏文帝曹丕作為戰利品所擄。她與曹植之間的精神相戀,從一開始就注定其悲劇性的結局。

當甄氏含憤自盡后,曹丕卻把甄后的遺物玉鏤金帶枕賜給曹植。曹植睹物思人,夜宿治川館驛時,夢會已化為洛神的甄后,二人贈珠報佩,最終黯然分別。

梅蘭芳的表演,恰到好處地把握了洛神發乎情止于禮的分寸感,把柔媚之美女、悲劇之苦主和冷艷之女神的不同側面體現出來。把麗人顧盼若有情的儀態萬千和仙人行止似無情

的飄然悵然結合起來,輕歌曼舞,韻味十足。

泰戈爾:親愛的,你用我不懂的語言的面紗,遮蓋著你的容顏,正像那遙望如同一脈縹緲的云霞,被水霧籠罩著的峰巒。

這就把梅蘭芳飾演該劇飄飄欲仙、朦朦朧朧、纏纏綿綿但又遺憾千古的感覺,予以了極富于詩情畫意的貼切贊美。

中印金蘭誼,綿延千載久。

梅氏以其誠懇待人、遠悅近親的人格風范,同許多歐洲藝術家和政治家們結下了深厚的友情。東方是東方,西方是西方,東西方永遠不會相遇。而現在東西方卻在此地相會了。

北歐各報對中國京劇綜合性、整體性、豐富性和完美性大加贊揚,對于西方觀眾來說,在藝術的表現方面,打開了十分新鮮和動人心魄的天地。

湯顯祖,這出戲,表面上看來是才子佳人戀愛的故事,骨子里是對封建社會的吃人禮教作斗爭。

蕭翁對著臉譜感嘆云:戲劇中有戰士、老生、小生、花旦、惡魔等不同角色,但都在面貌上鑒別得出來,可是我們人類的面目,雖則大都相同,品性卻未必相似。

中國演員通過臉譜、服裝和動作的一系列程序,象征地自由地表現著大千世界,完全不同于歐洲演劇時的現實主義風格及其幻覺感。

梅蘭芳認為斯坦尼所提出的一些創作和表演法則,如從生活和古典藝術中吸取材料,怎樣達到松馳,臺上情感交流,把握動作貫穿線,引導自己到下意識的境界中等等。

看懂了,還有點含蓄不盡的深的意味在里面。

中國劇原來根本不要布景,這實在是意想不到的,并且實在是藝術組織最高妙的地方。

中西的戲劇雖不相同,但是表演卻可互相了解,藝術之可貴即在于這一點,所以藝術是無國界,誠非虛言。

上海這一遠東最大之都市,是個何等熱鬧的煙柳繁華之地?滬上的花界當中,多是江南佳麗,吳儂軟語,柔情百囀,令張伯駒分外欣賞、特別陶醉。

花界當中都是露水姻緣,快餐式的感情,白駒過隙,轉眼就忘。邂逅蘇州美女潘妃之后,就驚為天女下凡、萬千情態。為她如花的美貌、幽怨的神情和不凡氣質所打動,

更為她的琵琶小曲所撥動了心中的琴弦,才子佳人,頃刻之間,超越了男女風塵的短暫歡愉,雙雙無比投緣,不可救藥地墜入了永恒的愛河。

潘素楚楚動人,具備花界中一般人所不具備的貴族風范與大家氣質。目睹一個大家族的衰亡,迫不得已淪落風塵,那說不出的幽怨都寫在眉宇之間,這也只有張伯駒公子才能準確地捕捉得到。

一場美好的姻緣,就因搶婚成功而大獲全勝。從此,潘夫人便與張伯駒兩情繾綣,相敬如賓,趣味同一,終身相得。

工筆重彩山水畫獨樹一幟,綿密細致、金碧映照,青綠山水畫家。張大千盛贊:神韻高古,直逼唐人,謂為楊升可也,非五代以后所能望其項背。

陳毅自己的詩詞墨跡: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

四面楚歌,斯文掃地。當年解放北京的前夜,張伯駒為了這座文化古城不受到戰火的傷害,曾經親自開車將兩盆臘梅送到了傅作義將軍處,勸其停止抵抗,棄暗投明。

但是今天偌大的京城,卻容不下兩位耄耋老人。

陳毅先生并張茜女士:

一別數載,思憶每每。夫婦二人,顛沛流離,罄竹難書。革命一起,卻遭貶黜。日日游斗,不能一刻休暇;暗暗地牢,辜負二年時光。

后遠遣鄉下,躬耕隴畝,力盡精疲,相濡以沫。

尚幸好人仍在,私相關照,得以偷生。冬日到來,賜返京師,療治體病。不想,又遇市井小人,惡言相向,立目橫眉,未可一世。

威風凜凜,詈言咄咄,教人實難茍活。無奈,特致函先生夫婦,一吐胸臆。不知這般加害,卻是何方精神?

張先生并潘素夫人:

仲泓一直關心你們情況。如今國內形勢遠非當初所愿,中央又剛出了事,所以一些本應及早解決的問題,就這么拖了下來。盼二位保重身體。

這棋盤分為兩塊,這一塊就是我們共產黨,另一塊好比民主黨派、黨外人士,只有我們合在一起,才能成為一個棋盤。

仗劍從云作干城,忠心不易。軍聲在淮海,遺愛在江南,萬庶盡銜哀。回望大好江山,永離赤縣。

揮戈挽日接尊俎,豪氣猶存。無愧于平生,有功于天下,九原應含笑,佇看重新世界,遍樹紅旗。

中石頌乃師曰:襟懷落落意融融,一任煙云化碧空。地裂天崩心似水,窮途不改大家風。

王曉飛:張伯駒視勛名如糟粕,看勢利如塵埃

所作之詞多寫人生感受、自然之景,感情細膩,自然超逸。長調則哀感頑艷,婉麗凄清。小令則格高韻遠,極盡纏綿秀雋之致。用自然之眼觀物,用自然之舌言情,

真真切切,為現代國家之楷模。

三十而立《八聲甘州 三十自壽》

幾興亡無恙舊河山,殘棋一枰收。負陌頭柳色,秦關百二,悔覓封侯。前事都隨逝水,明月怯登樓。甚五陵年少,駿馬貂裘。

玉管朱弦歡罷,春來人自瘦,未減風流。問當年張緒,綠鬢可長留?更江南、落花腸斷,望連天、烽火遍中州。休惆悵、有華筵在,仗酒銷愁。

《瑞鶴仙 生日在西湖》

洛陽張好好,也遲暮飄零,琵琶羞抱。清波依欄照,似依稀相認,者般人老。風流側帽,算空憶、承平年少。問前游、幾換東風,白發亂生春草。

休惱。梅花候我,勒住春寒,殘妝猶俏。來遲去早,愁遮住,斷橋道。看百年往事,湖山無恙,只是春婆夢窅。又回頭、人海長安,債塵未了。

《定風波 辛丑除夕 與諸詞友守歲》

新換桃符粉壁張,燈光人影共幽房。殘夜殘年同守歲,成例,鵝黃酒對臘梅黃。縱有風流惟吊古,羞語,座中誰是舊潘郎。紅日雞聲天下放,催唱,回頭萬事似秋霜。

遼海歸來雪滿身,相逢容易倍相親。燈外鏡中仍故我,爐火,夜闌灰盡酒尤溫。明歲天涯應更遠。春來不是故園春。幾點寒梅還依傍,才放,也難留住出關人。

《高陽臺 輯安懷古》

鴨綠西流,雞兒南注,四圍水復山環。形勝九都,生平仕女喧天,刀兵一揮繁華夢,看金甌,游化云煙。但荒涼,萬家累累,殘照斜川。如今換了人間事,聽隔江笑語共話豐年。

到此漁郎,又疑誤入桃園。當時應悔毋丘儉,甚攻成,靳石燕然。算空贏,鳥盡弓藏,何處長眠。

范蠡致書文種: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為人長頸鳥喙,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子何不去。

《鷓鴣天 丙戌除夕》

霧雨凄花,秦游避世,絕塞生還惜誰慰?閑愁不堪入俗眼,風流幸墜癡情地。算人生,有多少,是兒戲?今日念君心欲碎,今日酹君狂且醉,

我問青山怎流淚?青山黯然卻不語,鷓鴣續斷秋聲里,似峰頭,又聽得,聲聲悔。

《金縷曲》

耆舊凋零嘆。想承平,梨園白發,物換星移。龔陳已老長林死,惟有此翁健在,算留得,靈光魯殿。

臉譜莊嚴工架穩,看演來,叱咤風云變。須傳此,廣陵散。有誰不擋兼昆亂。無奈他,失之子羽,藝高價賤。

當日只將師傅恨,為何不教學旦?真話把我家眼現,梅尚荀程皆有黨,向誰人拼命捧花面?空出了,一身汗。

《海思圖》

痛我長城壞,寒天落大星。遺言猶感謝,老淚忽縱橫。日暗旌旗色,江沉鼓角聲。東南余壁壘,忍過亞夫營。

怕聽雍門曲,西州事可悲。霜筠憐故劍。露薤泣靈旗。國續褒忠錄,人尋墮淚碑。音容圖畫里,剩寄海天思。

《鷓鴣天》

梅蕊綻,柳枝舒,故吾鏡內看新吾。眼前無限春光好,又寫人間一畫圖!

《浣溪沙》

半世如經說法場,春來春去夢中忙,眼前風景總斜陽。

病酒愿為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老年似狂少年狂。

直到15年之后的今天,我終于寫作完成了一些大師評傳,可以分成《我輩豈是蓬蒿人》和《圣賢孰無過》兩部書結集出版。

靈魂得到了震撼,身心得到了飛翔,渺小的個體和有限的生命融入了整個民族的生命交響曲,那是無窮浩瀚、無比輝煌、無限燦爛的永恒世界啊。

他們,是中華民族可歌可泣、可敬可佩的文化脊梁。

謝柏梁 2010年9月26日 寫于中國戲曲學院戲文系

雖九死其猶未悔——詩祖屈原

天子呼來不下船——詩仙李太白

響當當一粒銅豌豆——雜劇總班頭關漢卿

恨無上天梯——曲狀元馬致遠

不使人間造孽錢——風流才子唐伯虎

一個南腔北調人——畸人徐文長

人間亦有癡如我——至情至性湯顯祖

愿從鷗鳥卜行藏——戲妖李漁

不仙不佛賢圣——能得糊涂鄭板橋

無物堪比倫——悲欣交集李叔同

看我非我——裝像誰——京劇大師梅蘭芳

窮途不改大家風——京華名士張伯駒


2022-12-08 18:5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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