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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父、天兄下凡”,是太平軍造反的一大創舉。中國民間迷信,有多種神道或鬼魂附身,稱為降僮,降神、扶乩、跳僮、上身、找神……名目繁多,因地而異。諸如此類的迷信,世界各地都有,外國的Sciomancy就與扶乩相似。
但是,基督教卻沒有上帝、耶穌下凡,借某一世人之口說話,處理各種人間事務,發布指示的成例。更沒有上帝、耶穌下凡幫助哪一伙人造反之事。這種“洋為中用”、“土洋結合”是太平軍的發明創造,可以說是掛龍頭賣糞蛆。
“天父下凡”是楊秀清于1848年夏歷三月初三日發明的,并且成為他終身的專利、看家法寶。得到楊秀清的啟發,蕭朝貴也在是年夏歷九月初九日來了個“天兄下凡”,同樣是終身專利。他們兩人的專利,都得到“天父第二子”洪秀全的承認,因而也就得到拜上帝會會眾的承認。
楊秀清發明“天父下凡”,原因是多種的。那時,拜上帝會的締造者之一和主要宣傳者馮云山被捕入獄,教主洪秀全懼禍溜回廣東,紫荊山的信徒一時群龍無首。要救出馮云山的辦法自然是有的,最方便而有效的就是使錢收買當地官府,這是誰都知道的。還有就是馮本人申辯加上請訟師的幫忙,人們也常用的,后來實際上也是靠這辦法獲釋的。但楊秀清與一般信徒不同。他借用降僮、扶乩之類的神道迷信做法,來個“天父下凡”。這著棋很高妙,舊瓶裝新酒。形式是民間常見的,內容卻是“天父”對當前斗爭的指示。他是與洪秀全、馮云山等共同策劃以拜上帝會名義準備造反的重要人物,自然知道拜上帝會所宣傳一套教義、道理全是騙人的。他也看清洪秀全之無能、懦怯,但他既已承認洪的教主地位,也就不好另起爐灶。受信徒尊重而又有毅力有能耐的馮云山,很多事還得依靠本地人,而且他現在又在獄中。這正是他崛起的機遇。不但免得馮云山被押期間會眾動搖渙散,更重要的是出奇制勝,將“天父”這至高無上的萬能法寶抓到自己手里。在必要的時候,你這“天父第二子”洪秀全,你那“天父第三子”馮云山,都得聽“天父”圣旨。于是,他就成了拜上帝會和后來太平軍的潛在首領。那時,形勢復雜,洪秀全對此也許沒有多想、深想。即使覺得有點不合意,也難以不承認“天父下凡”。誰叫你沒本事又臨難脫逃?話就說不響。而楊秀清在團結會眾和救馮云山出獄是起了重要作用的,況且以后造反主要還得依靠當地人。馮云山即使想得多些深些,也會順從洪秀全的。洪、馮認賬,別人也就無話可說。
蕭朝貴看到楊秀清的計謀得逞,也就依樣畫葫蘆,來個“天兄下凡”。楊、蕭兩人一向關系較好,穿了連襠褲,互相承認,彼此彼此,都占了便宜。而且已得到洪秀全承認,別人也不好否定或說三道四。
“天父下凡”的樣子,沒有看到文字記載。從講話的內容、長短、口氣、過程諸方面看,可以大致作這么推測:渾身發抖,不斷晃動,手舞足蹈,頤指氣使。有時還躺倒,兩眼閉合、半閉或翻白,聲音與平時說話不同,拿腔拿調,有時力竭聲嘶,有時模糊不清,整個過程都作不省人事狀。其特點是,在降僮的基礎上,加上戲曲中山大王的表演。另一種方式是,向睡覺中的楊秀清說話,由他向大家轉述,這種“下凡”一般不是最重要的事。“天兄下凡”,第一次有“大戰妖魔”的情節,“連戰數場”,沖來沖去,“左來左頂,右來右頂”,與空氣搏斗,有幾分像降僮,還有幾分像武瘋子發作。由此形成基本模式,向同伙發布“圣旨”時,左右顛跳,全身搖晃,動作幅度較大,眼睛半閉,結尾全身發抖逐漸緩和直至恢復常態。“下凡”的次數很多,有的時間很短,表演形式也不盡相同。這些推測,包含有我童年在山村里看見過的扶乩和跳神。
“天父下凡”的記錄現在能看到的有三卷,在永安以前的全都沒有見到。在永安期間也只有審問叛徒周錫能的一卷。從1851年底至1853年8月的“下凡”也還未發現。“天兄下凡”的記錄有兩卷,最早是1848年第一次“下凡”。最后是1852年4月在桂林,離蕭朝貴戰死于長沙只有五個月。可能一共就這么多,即使有新發現也不會有多少了。1852年刻印《天父下凡詔書(一)》(后來將詔書改稱圣旨),是為了對造反者進行宣傳教育,讓大家不要像周錫能一樣當叛徒,同時表明“天父”無所不在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樹立楊秀清的權威。1860年印制《天父圣旨》《天兄圣旨》,一是要拯救信仰危機,二是要按洪秀全的需要來編寫歷史。這樣,《天父圣旨》卷三自然不會收逼封萬歲的記錄。
1860年印制的《天父圣旨》卷一即《天父下凡詔書(一)》大約對原始記錄沒有或不大有改動,因為沒這必要,而且早巳廣泛流傳。其它兩卷看來已將原始記錄作很多加工、修改。《天兄圣旨》很可能是印制之前才補記的。只要指出一點就足以說明問題。早在1848年的《天兄圣旨》中,就多次出現“西王”的封號,而事實上那時諸頭領尚未排定座次,封五個前期王也是1851年12月17日的事。其它的漏洞就不用多說。盡管有很多加工、修改,甚至是補記,有不少無必要偽造或篡改的事實,有不少已在別的官書上提及或當時廣為人知的情況,都要適當保留井有較詳細的記述。一些其它史料所沒有的人和事,一些重要事件的時間、地點、情節、細節,都有較高的史料價值;印使有些情節、細節是有意改編而不大符合事實,也有一定參考價值。
現在所看到“天父”和“天兄”的“下凡圣旨”一共五卷。涉及清政府和對清軍作戰的很少,而且多半是一些空泛的鼓勵,比如叫聽者放心、寬心之類。主要是對內的,調整內部關系,提出注意事項,改變一些指導思想方針,批評、訓斥人們的錯誤,對所有重要人物要打便打要殺便殺。看來,櫥秀清、蕭朝貴都是事先偵知情況,然后用“下凡”的辦法予以指出,以顯示“天父”“天兄”無所不在無所不知,并以這兩張王牌的名義加以處理。為了將戲演得像真的,“天父”不但叫楊秀清如何如何,還叫別人打楊秀清、鎖楊秀清自己。扮“天兄”的蕭朝貴早巳先有這樣的表演。它們的內客很豐富繁雜,將來所有的“下凡圣旨”都發現了,要是有誰加以分析論述,可以寫成一部幾十萬字的著作。我這篇短文,只能對“圣旨”內容,談些零星的認識。
“圣旨”大多與洪秀全有關。“天父”“天兄”這兩張王牌的一個主要功能.就是要壓洪秀全。指點他,影響他,批評他,訓斥他,改變他,壓低他,凌辱他,全都可以。洪秀全承認這兩張王牌,尤其是承認“天父下凡”,而又不能取消、控制、縮小其作用,以至讓它愈演愈起勁,次數越多,性質日益嚴重,只能導致楊秀清篡位或內訌。
“天兄下凡”有一個很重要的內容,就是要改變馮云山、楊秀清、蕭朝貴的排列次序即地位。開頭是將楊抬到與馮平列,同為“三個星”,正好洪秀全不大喜歡馮有文化、聲望高,同意了。這一步棋得勢之后,蕭朝貴又進而誘使洪秀全自己對“天兄”說,“識得多字墨”的馮云山、韋昌輝“不是十分幫手,秀清、朝貴乃真十分幫手”。這就明確地將楊、蕭排在馮、韋之上,滿足了楊、蕭當時的權位要求。此中,很可能有楊對蕭的教唆或示意。
有一次“天兄下凡”,談到對周鳳鳴戰斗的意見,被石達開頂了回去。由于石達開不吃“下凡”的把戲,所以此后無論“天父”或“天兄”也都識相,不多找石達開指手劃腳,更不直接訓斥或打大板,生怕弄僵了石達開公開拆穿西洋鏡。不止如此,“天父”對洪秀全等人全都直呼其名,唯獨稱石達開為翼王而不叫名,顯得特別客氣。看來一方面是對他維護“下凡”把戲的回服,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有兵權善打仗。
太平軍占領南京以后,楊秀清必定在天王府里安插了不少親信耳目,注意洪秀全的一舉一動。在掌握了大量情報材料之后,1853年12月,“天父”叫韋昌輝、秦日綱陪同,大張旗鼓地向洪秀全興師問罪,以至要打洪四十六板。此行有幾個目的:一是公開將洪秀全壓下去,置于讓自己隨意左右的地位;二是要看洪受支持的程度,哪些人在支持;三是歷數洪在宮中虐待婦女,包括官女和小老婆,在宮中孤立他;四是要將一部分親信從天王府撤去,轉到東王府做事和改善生活條件。
從此以后,楊秀清用“下凡”辦法,日益加緊篡位的準備。廢除洪的主張,說四書十三經及適合于正道忠孝之古書不可毀棄,應當保留。這不但是為了糾正洪的謬誤,也是要顯示天王說了不算只有“天父”說的才算。不僅如此,還著重打擊洪的親信秦日綱、陳承镕,洪的寵臣蒙得恩、二兄洪仁達,雖然找不到什么罪名也要整一頓。傾向洪的韋昌輝,因其地位高又心地險惡,更是大整特整,要弄得你沒臉面做人。
不止上面這些洪秀全線上的人,南京城里的文武官員,包括他自己東王府的官員,想整誰就殺、就關、就打、就“革職為奴”,在外地作戰的將領也處罚了好幾個,比朱元璋還狠,還打擊一大片。這樣一來,弄得絕大多數文武官員人人自危,心中非常不滿,暗暗同情洪秀全。楊秀清在打擊一大片的同時,卻又將幾個被捕獲的抽鴉片煙犯、叛逃者,用“事因鬼纏”即鬼迷心竅這種極為可笑的理由從寬處理。本來,這種犯天條的人,是要殺頭的。如此隨心所欲處理人,使人對“天父下凡”更加反感。
到了1855年8月以后,又無緣無故地屢屢威迫洪秀全,再次要打他大板,直至逼他到東王府封自己為萬歲,甚至連洪妻賴氏也叫到大殿上教訓一番,幾乎上是逼洪攤牌。同時,又無事生非再次打韋昌輝四十大板,說什么秦日綱、陳承镕“幫妖,放火燒了朕城池矣”——這是可以殺頭的“罪名”,甚至說“朝內諸臣不得力,未齊敬拜上帝真神”,將大家推向洪秀全的一邊。既要逼洪攤牌,將許多人推向洪的一邊,又自我迷信,以為沒有人奈何得了,故而沒有采取足夠的防范措施。連續地犯了低級錯誤,急速地將自己送上死路,即使韋昌輝奉命殺他沒有成功。他遲早地會被別人殺掉的。
“天父下凡”是政治性邪教的一種極端化的表演,核心是奪取最高權力與地位,楊秀清借它而享有極大權力和無限風光,最終又使他陶醉于弄權而走上死路。洪秀全以迷信起家,他承認“天父下凡”之時,就種下內訌的禍根。內訌的發生,宣告了迷信的破產。洪秀全不思改弦更張,小朝廷也就在迷信中玩完。
潘旭瀾 2011-12-18 22:1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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