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做自由思想的殉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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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它同志相比,我只是有點鋒芒而已。我最不愿意做的事情是隱諱自己的觀點。我愛這個國家、我愛這支軍隊。正因為部隊困難、有需要改善之處,才需要我和我們。如果它太完美了,要我們干什么?因為愛而無私。因為無私而無畏。

  當到一定的職務后,不敢替別人辦事,不敢說話,戰戰兢兢,為什么?不就是為了當更大的官嗎?有私欲,你就不可能堅強,你就不可能無畏。人活一場,我不做自己還做別人嗎?雷鋒咱做不了,朱伯儒咱做不了,我就做自己還可以吧。官帽子像雨點一樣往下掉,哪一頂能掉到你頭上?不要去追求這些東西,還是去追求一下精神方面的東西,這方面疆界無限寬廣。我在生活里是沒有鋒芒的。我和大家相處都很好。但是,在思想上我是有鋒芒的。真正能夠刺痛你的,真正能夠把人刺出血的,是思想上的鋒芒。而不是在于你這個人有多高傲,你有多大的官職,那都沒有用。我寫過不少書。我寧愿我的書被一個人讀一千遍,不愿意它被一千個人只讀一遍。有人讀得懂我。很多人把鋒芒藏起來,我不藏。我藏給誰看,藏了我要干什么。張孝祥,南宋人,秦檜當宰相時,他考進士第一,當即上疏揭露秦檜,為岳飛平反。朋友勸他斂起鋒芒,他說,沒有鋒芒我考進士干什么;我明明有鋒芒把它藏起來我考進士干什么;秦檜是個王八蛋,我不攻擊他我考進士干什么。三問,酣暢淋漓。

  朱镕基總理對我愛人李小林講,1958年,他到三O 一醫院看望病人,在電梯里碰見了彭德懷元帥。彭老總剛看完一個身患絕癥的老同志,彭說到生病時,講了三個“然”:“大不以為然;不得不然;順其自然。”朱總理說:這三個“然”成了他一生的座右銘。至于毛、鄧,就更不用說了。我對自己的講話負責。講對的地方,你們就往心里去,講錯的地方,你們就這個耳朵進,那個耳朵出,莞爾一笑,不要當回事。每個人都是一個個體,每個個體都是自由的。我不能要求我的思想都給你們。我更不能要求把你們的思想都統一到某一個思想上來,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們偏要追求那種可能,這是非常虛無飄渺的,實際上做不到。

  你們都知道我對臺灣問題的看法。作為共產黨員我從來沒有掩飾過自己的觀點。和平有一線希望就要爭取。戰爭有百種可能都應避免。但一旦戰爭逼來,軍委一聲令下,我將義無反顧地奔赴戰場。我,共產黨員,解放軍將軍,總不會不如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的那些德國國防軍將領吧。德國國家社會黨攫取國家權力后,積極謀劃對外戰爭,遭到了德國國防軍許多職業將領的反對。然而一旦國家做出決策,戰爭機器開動,那些將領們沒有二話,毫不猶豫地領兵出征。一位元帥講:“我以極不情愿的心情執行統帥的命令。但我必須執行得非常堅決。”他把自己的指揮藝術發揮到了極致,連連破敵。在波蘭邊境上駐防的一名德國國防軍將軍,也是積極反戰的,尤其他的妻子是波蘭人。敵國有她的親人。但軍令如山倒,他陷于兩難。入侵波蘭的戰爭將于第二天打響,他精心布置,指揮有方。次日凌晨,他穿上嶄新的軍裝,皮靴擦得錚亮,把歷年來獲得的勛章掛滿胸膛。進攻開始了,他昂首走到最前面,首先被子彈打中。我也是軍人。他雖然是敵人,但他的勇氣令我佩服。他服從命令的素質和本能更為我崇敬。祖國如果需要我死,我當含笑。我不怕死。今天的年輕軍人和我們相比,是相當幸運的。

  有人說,我們這輩子是什么都缺。我們小時候缺菜,長大了缺鈣,老了缺愛。年輕時缺知識,安了家缺房子,上了三十缺文憑,有了年齡又缺健康,開放了我們又缺青春,有青春時又缺開明。我們這輩子就是不缺四面八方的提醒,夾著尾巴做人!我們總是生活在別人的評價體系中,想想挺可悲的。但是今天的年輕人不活在別人的評價體系中。這一點很可貴,很難得。我們不僅要使用他們,還要珍重他們。

  某團空難后, 壓力很大。我對他們說,你們一不要用自己錯誤懲罚自己,二不要用自己錯誤懲罚別人,三不要用別人的錯誤懲罚自己。然后,我做了一個決定,下部隊乘該團的飛機去。摔掉的是一架運七,我要坐的還是一架運七。剛出了事故,家屬們哭聲猶在耳邊。運七飛機質量一般。很多同志勸我:不要坐運輸團的飛機。我堅持要坐。我說:“飛行員都犧牲了,我怕什么?當空軍還怕坐飛機嗎?笑話!”我在這種時刻乘坐運輸團的飛機,表達的是一種愛意。我愛他們。

  如果大家都不講真話,那就讓我一個人來講真話好了。欲上天堂,必下地獄。我愿意做思想先鋒,我愿意做自由思想的殉道者。我連活著都不怕,還怕死嗎?在中國,講真話真難啊。但我還是要講真話。我為什么如此?我為什么孜孜不倦地如此,即使碰得頭破血流也不退縮?那是由于我太愛這支軍隊,太愛共產黨了。“我把黨來比母親”。兒子對母親能不講真話嗎?兒子如果欺騙母親還叫兒子嗎?我們一個通訊處長的愛人,非常好的姑娘,得了癌癥。今年寒假,兒子返校。她知道自己將不久于人世,對兒子說:“我不死,你不許回來。好好學習。我死了,你才可以回來。但你要記住,媽媽不會走遠。媽媽會一直在你身邊,用眼睛看著你。”多么堅強的女人!臨死前,她給年邁的老父親打了電話:“女兒不孝,不能為您老送終了。”我們應當時時刻刻感到有一雙眼睛在看著我們,這雙睛睛是組織的,人民的,先烈的。李先念主席當軍長時,手下有一個英勇善戰的師長,叫熊厚發,二十四歲。西路軍失敗后,他跟隨李主席一起撤往祁連山。這時,他的師政委逃跑了,還偷了李主席一匹馬。熊厚發大怒,猛地一拍,把胳膊拍斷了。我問李主席:“拍桌子呀?”李主席說:“哪有桌子拍?是拍在石頭上!”后來傷口化膿,不能隨部隊走,留下養傷,被馬匪俘虜,押至西寧,綁在炮口上用炮轟死。馬匪把其它戰死和被殺害的紅軍師以上干部的尸首用毛氈包起來,用火車運往南京邀功。天氣寒冷,尸體凍得硬梆梆的,居然可以不用人扶就直立在車站月臺上。排成一排。我看到了那張照片,當時我的眼淚就淌了下來。想想先烈,我們憑什么患得患失!我寫過《大國策》,有人說我有親美傾向。那他們是沒讀懂我。真正讀懂我的反而是美國人。美國人一直對我非常注意。當年對我是不錯的,數次邀請我赴美訪問,學習,很下功夫。但是最近他們在研讀了我的思想之后,知道我骨子里是個徹頭徹尾的愛國者。美國中央情報局列了一個我國黨政軍干部的黑名單,名單上都是堅決反美的、不可能被和平演變的、“死硬的”共產黨員。我的名字赫然在列。 


劉亞洲 2010-08-15 06:3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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