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恒均:“寬容”是打開政治死結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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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惡如仇 從善如流
楊恒均微信號:yanghengjun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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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楊恒均


“寬容”是打開政治死結的鑰匙

我是麥克兒·杰克遜的粉絲,喜歡他充滿激情的歌聲與舞蹈。但即便如此,我也受到美國一些觀點極端傳媒的影響(例如Fox News, 福克斯新聞),在事實不清楚的情況下,在博文里說麥克試圖把皮膚染白。春節期間,麥克兒的尸檢結果出來,原來這位巨星真的患有一種罕見的“白癜風”,我錯了。從看到這個新聞的那一刻起,我一直覺得挺難受的,想說“對不起”,都不知道對誰說……


很多年輕人問我寫博客時是否害怕,是否担心有人會傷害我,又問我寫博客最担心的是什么。我說,我最担心的是在我充滿激情的博文里,缺乏了寬容,對他人造成傷害。


有讀者很不以為然,你老楊頭只是一個寫博客的啊,博客本身就是被邊緣化的,而你借用博客這個平臺不就是要向利益集團和腐朽的體制開炮?如果以強弱來分,你更像那位不自量力戰風車的堂吉訶德,人家分分鐘可以傷害你甚至滅掉你,用得著你來担心傷害了他人?


是的,我這種寫博客的可能是中國最沒有資源也最缺乏權力的人,但只要公開發表博文,而且也擁有了讀者,我們的博客就是“無權者的權力”。即便是無權者的權力,也是權力啊。權力就會傷人。


我在博客里所作的一切,可以歸結為一點:就是要把絕對的權力關進籠子里,而把“權利”歸還給普通民眾。如果我連自己手中這點微不足道的權力都不能很好的駕馭,甚至用它傷害了無辜,我還有道德勇氣去譴責那些擁有絕對權力的人殘害他人嗎?


我并不否認時評與雜文本身就是以冷嘲熱諷與批評為主的文體。這其實也是魯迅與胡適的區別。魯迅是雜文與小說的大家,他選擇的文體注定他是一名戰士,一名把雜文當成“匕首”的戰士。而胡適是一名學者與思想家,他不能也不應該偏激。魯迅絕不寬恕,胡適有包容心,雖然這是由教育與修養所決定,但也多少受到兩人職業的影響。后來的人,不管是出于有意還是無意,嚴重弄混了一點:他們把魯迅當成思想家頂禮膜拜,而把胡適當成了“最有思想”的作家推崇備至。


魯迅和胡適都不可少。魯迅的性格和雜文也許缺少了寬容,但宣稱“我一個也不放過”的魯迅本人卻正是“寬容”的產物。魯迅的文章雖然像匕首一樣犀利,但肯定不像真匕首一樣能夠“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更沒有軍閥和蔣介石的子彈“犀利”,如果那時的當權者也像魯迅一樣“一個也不放過”的話,請問,經常“出離憤怒”的魯迅即便逃脫了割喉管、被槍斃的命運,估計也難不遭受五六年,甚至十一年的牢獄之災。更不用說,在沒有互聯網的時代,魯迅先生竟然享受到如此寬松的言論自由。所以我說,魯迅本身就是寬容的產物,而不是“一個也不放過”的楷模。


由于出生背景和成長的環境,我本不是一個寬容的人。甚至當我畢業后想當兵、當警察,也是出于想找機會報復小時候欺負過我的人。然而,半生的風雨與追求,讓我越來越認識到,一個人能夠擁有的最美好、最受用無窮的品質,就是寬容。


尤其當我涉足到中國政治,包括和政治有關的研究與寫作之后,我深深的感覺到,我們缺乏的正是政治包容與寬容——而缺乏這些,要想走出幾千年的惡性循環,可能比登天——登上月球,要難很多……


在和香港的青年人交流的幾個小時中,他們對我的經歷感興趣,想了解我的政治觀點,以及對青年人的看法。我們有交流,有爭論,我是知無不談。離開后,我才猛然想起,我竟然忘記把自己人生中最寶貴的經驗告訴他們了。于是,我給他們群發的第一封信中談的是:不管你持什么觀點,不管你今后做什么,學會包容將讓你一生都受用無窮。


我也想對所有的年輕讀者說,假如只能擁有一種品質,請選擇“寬容”。


有人可能以為“寬容”是對他人所作的一個恩惠,其實,當你學會了寬容,當寬容變成了你無法分割的品質的時候,最大的受益者不是被你寬容過的人,而是你自己。


因為,所有對他人的寬容,歸根結底是你對自己的一種寬容。我們常常看到一些對他人毫無容忍與包容之心,一些極端的人,一些要死要活的人,如果你觀察一下,會發現他們其實一直在折磨自己,他們本身就是不寬容的受害者。


在北京時,有一位很“刁鉆”的年輕人想用一個問題難住我,他問,對于那些對我們毫無寬容之心的人,我們該怎么辦?


我的答案依然是:寬容!因為這個世界是多元的,不完美的,你永遠不能用一個標準來要求。即便我現在告誡年輕人,你一定要寬容、寬容再寬容啊。可現在和未來,還有很大一批人不會接受寬容,也不會對他人寬容。世界好像依然如故?


其實不然,當我們寬容了那些不懂得寬容的人時,我們自己才算真正懂得了什么是寬容。


寬容本身即是價值觀的一部分,沒有必要依附于其他的價值之上。她不是強者特有的“品格”,更不是當你主張“民主、自由、人權”的理想之時,當你自認為站在歷史正確的一邊的時候,你就不再需要的東西。而且,寬容確實是一種很有力的武器,但當你把她純粹當成工具,當成“武器”去達到某種目的時候,你已經失去了寬容。


我坦白,我活到四十歲,直到這兩年才認識到寬容的重要性。如果說當初我“容忍”寬容成為我一部分的時候,本身就帶著把她當成改善人際關系的“工具”的話,那么現在,漸漸地,我真正感受到她的強大和美麗,并真心擁抱她。寬容已經成為我的一部分,而且是我最珍惜的那部分品質。


寬容不但是生活態度,為人處世的方式,以及人生的價值觀,而且,也是解開中國政治死結的鑰匙。從這一點來說,寬容甚至比我寫了幾年的“民主、自由、法治”這些概念更加重要。成熟的民主就是與妥協、包容與寬容無法分開的。


寬容的品質改變人生。自從把寬容當成我最珍惜的品質來追求與呵護之后,我的人生也變得平和、豐富多彩與充滿希望。有了寬容,再看博客后面的批評者,閱讀那些攻擊甚至侮辱的帖子,我唯一的担心竟然是,這些年輕人會不會花太多時間閱讀我的博客,而放棄了多讀點書,提高自己的機會?


有了包容與寬容,并不是說我們的立場會軟弱,我們會毫無原則的妥協與退讓,正好相反,我那些向邪惡勢力開炮的博文,正好都是因為我懂得了寬容之后。有了包容之心,我的博文依然犀利,只是不會再傷害無辜;有了寬容之心,也許你依然有敵人,但你卻不再有害怕;有了寬容之心,也許你依然有仇恨,但那卻是基于愛……


有了寬容之心,我一如既往地推崇那些愿意為了理想而不惜一切、轟轟烈烈去拼搏、去犧牲生命的戰士們;有了寬容之心,我這個戰士,卻更愿意為了理想而謙卑地活著,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楊恒均 2010-1-20

我為什么推崇寬容?

寫完《寬容是打開政治死結的鑰匙》后我就一直在路上奔波,沒機會上網。等我打開博客中國和信箱后,竟然發現那么多評論文章、回帖與來信。那篇文章除了標題把“寬容”與“政治死結”搞在一起之外,內文更多地是從道德情操與個人修養入手,其實并沒有真正涉及到“寬容”如何去打開政治死結。這其實是我的一篇“拋磚引玉”之作,想不到引來了眾多網友的“拍磚”,更像一位網友所言,我的博文是“引蛇出洞”。所以我被“惡毒攻擊”了,也是自作自受。


我還沒有看完所有的文章與回帖,贊賞悔之兄等的幾篇文章,也同意大多網友的批評與建議,但對少數幾篇反應過激的文章,我認為有必要回應一下。下面的回應可能會有些片面和遺漏之處,請寬容我,容我以后看完想到后再補。


最大的問題出在我在博客里扮演的兩個角色:“民主小販”與“政治動物”。這兩個“頭銜”都是不喜歡我的網友用來諷刺我的,因為我整天在博文里寫政治議題,推銷民主等普世價值理念。久而久之,我和我的讀者就從相反的方面接受了這兩個詞兒,“民主小販”與“政治動物”也就成了褒義詞。


所以,當身為“政治動物”的“民主小販”突然搞了個標題黨“寬容是解開政治死結的鑰匙”時,好像天就要塌下來似的,老楊頭叛變革命,被收買了,甚至“卑鄙、無恥”的詞兒也蜂擁而至。其實,我博客文章并不長,有些批評我的作者,卻根本沒有仔細閱讀我的文章,他們只是從我文章的標題想當然。有些看我不回應,大概越想越生氣,越生氣就越不寬容我,結果——當我旅行了幾天,打開博客想要回復的時候,突然覺得沒有必要了。


因為恰恰是那些對我“毫不寬容”的批駁證明了我的論點的成立。看看一些網友——而且是那些主張民主自由的網友——他們對我文章的誤解與毫無妥協的上綱上線,難道還需要我繼續寫文章解釋“我們為什么需要寬容”?難道不正是因為有了這些過激的情緒與言辭,我們才需要寬容?


隨手找一個論點討論一下,當我說到寬容的時候,馬上有人質問:請問,被強奸者難道需要寬容強奸犯?


首先,我不知道13億人是不是都同意你所說的,都在被集體強奸,強奸犯又是誰?其次,我什么時候說過要寬容強奸犯?我知道你是在用比喻的說法,但我們干脆來真的,就用“強奸犯”的字面意思。大家知道,這兩年發生過的最著名的強奸案莫過于鄧玉嬌案。這個案子發生后,在我甚至都沒有弄到全部事實的時候,就急忙寫了一篇《我為鄧玉嬌辯護》,那帖子在刪除前,至少也有幾百萬人閱讀。我想說的是,我從來沒有讓你寬容強奸犯,特別是當你正被強奸時。我會為你辯護和戰斗,就像我一直在做的。


類似的例子還有相當悲情的“貓和老鼠”的比喻,“當貓在玩弄老鼠的時候”,你楊老頭號召老鼠要去寬容貓?——我老楊頭什么時候號召老鼠去寬容貓了啊?再說,你怎么又把自己當成了老鼠,把專制當成了貓?如果你真把自己當老鼠了,除了被貓玩和被強奸外,你還能干啥?

比喻很有說服力,但一定要恰當。正如上面兩個例子,當看過他們文章的朋友見到我時,就直接問我了,聽說老楊頭要求被強奸的女人去寬容強奸犯?又聽說你號召老鼠們去寬容貓?


一聽我說到寬容與政治,立馬被一些網友具體到“民主與專制”之爭,隨即就是“民主”憑什么要寬容“專制”的質疑。我一開始也被這種論調弄糊涂了,后來才發現,如果我順著他們的思路去辯解,老楊頭就算跳到黃河也說不清啊。


為啥說不清?因為,正如我沒有要被強奸的婦女去寬容強奸犯,沒有讓老鼠們去寬容貓一樣,我從來沒有讓“民主”去寬容“專制”啊。他們怎么會從我的博文中推出這種結論?


因為,在有些博友眼里,這個世界只剩下“民主”和“專制”這兩個壁壘森嚴、黑白分明的陣營。他們不但用“民主”和“專制”來作為評判一切的標準,而且順便也就把自己手里掌握的那點“民主”知識作為評判其他人的準繩了:你要就是站在我這一邊,要就是“專制”——這,其實是政治領域最不寬容的表現。


這個世界不都是被“民主”和“專制”填塞得滿滿的,還有更大的灰色地帶,這就需要我們去寬容,去爭取。再說,即便說到“專制”,你又能夠精確定義到什么程度?我們要反對和推翻的那個專制制度,難道你沒有曾經在其中生活過?系紅領巾時就當一個“小小的螺絲釘”?甚至成人后還吶喊助威過?難道你的親戚朋友或者父輩們從來沒有為這個體制的建立“添磚加瓦”過?你要不要寬容?你寬容這些人,也是對“專制”的毫不妥協?


記住,“不寬容”是把鋒利的雙刃劍,在刺向專制的時候,鋒利無比,但卻常常劍走偏鋒,刺向不該傷害的人,造成的惡果甚至遠甚于他們的成績。中國海內外的民主運動屢戰屢敗,這是重要原因之一。就拿博客中國幾位過激的評論員來說,我并沒有感覺到他們如何用自己的“不寬容”去推進民主、對付專制,倒確實感覺到他們對反對專制的我們顯出了“毫不寬容”。


我的那篇文章更多的是從道德情操與個人品德入手的,很多朋友說,寬容是民主到來之后的事,而民主到來之前,就不能說寬容了。言下之意就要斗爭,就要不妥協的戰斗。寬容作為一種個人品德,如果在民主到來之前就不需要了,那所有的個人品格,例如善良、勤勞、誠實等等,是否需要?因為你面對的是一個不妥協的專制環境,是一個壞人當道的世道,你還需要善良、誠信、勤勞這些品德嗎? 而當你放棄了這些美德的時候,你不但給專制找到了存在的借口,而且,你甚至不配享有民主了。


把一種美德強調為只有強者對弱智才能夠發揮出來的東西,本身就是誤解。還有人大談什么寬容是互相的,不能一廂情愿,簡直把寬容弄成了菜市場買菜一樣的交換關系。又有朋友出來說,寬容是需要資本的。這也讓人迷惑,擁有一種品德竟然需要資本?難道一定要我老楊頭手持“絕對的權力”,才有資格談論寬容?否則,我們就應該拿起武器去爭取“絕對的權力”,以便掌握了權力,才好去談“寬容”?


在說到寬容的時候,還有朋友希望指出哪些人要被寬容,哪些人不需要被寬容,我能夠理解他們担心老楊頭把不該寬容的人也寬容了,可是,這種做法很滑稽,因為當今西方國家幾乎沒有一個社會會把美德具體到一些具體的實例,號召大家做什么,和不做什么——除非是專制社會,他們常常像一個大家長一樣告訴你哪些事光榮,哪些事是恥辱的。


而且,這種提法讓我感到一陣心寒。上點年紀的人都還記得,在文革那段荒唐的歲月里,你要學雷鋒做好事,例如救人一命,也要看對象的,如果需要拯救的是地主婆,哪怕她就要被淹死,你要去救她的時候也需要考慮一下,自己是否會因救了階級敵人而受到牽連。


有人說,你這個比喻太不恰當,我們現在是“民主”和“專制”對立的時代,黑白分明一目了然嘛,我們不能寬容壞人。真的嗎?我有可能錯,你也有可能錯,而中國歷史上叫囂民主最響亮的,也是錯得最離譜,搞專制最徹底的那一批……當你擁有寬容這種美德的時候,你自己會知道哪些人應該寬容,哪些人不應該。而當你希望別人幫你界定時,說明你依然被代表,你只是想執行命令而已,那不叫寬容。


當然,我提倡寬容,并不完全是給那些閱讀我博客的“草根”聽的,閱讀我的博客的還有另外一批人,他們掌握著權力,擁有更多資本去“寬容”。而過去一百年的歷史反復證明,掌權者的包容與妥協,往往能夠事半功倍的促進國家的發展與社會進步。無論是客觀形勢,還是主觀愿望,我都希望他們能夠對變革中的社會采取更加寬容的態度。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寬容的最大優點是對“不寬容”也持寬容的態度,所以,我即便批評一些不寬容的朋友,卻不會使用過激的詞語對付他們;而不寬容的最大缺點則是他們對“寬容”的毫不寬容。不管是在民主社會還是專制社會,多一些寬容的人,整個社會會少犯一點錯誤,而到處都是不寬容的人,特別充斥了自以為是的不寬容的人,那么,我們可能會陷入一個又一個災難之中!


如果說社會進步是由不寬容的那幫人推動的,那么,寬容的人至少不會阻礙社會進步,因為他們連“不寬容的人”也包容了;然而,如果社會進步是由主張寬容的人推動的,那么,不寬容的人必將成為阻礙社會進步的障礙,因為他們對“寬容的人”也絕不寬容……


楊恒均 201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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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恒均 2015-08-23 08:4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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